第 6 章
翌日清早,沈嫿打算先去正院陪母親用早膳,再一同去給祖母問安。
可到了才知道,今日合賬母親要見各處的管事,用過膳后她獨自往素心堂去。
不想剛出院門就碰上了一臉沒睡醒的沈長洲。
沈嫿看了眼天色,這會早就過了書院早課的時辰,“大哥哥,你怎麼又逃學了?”
沈長洲不以為意地打了個哈欠:“起晚了,反正去與不去都要挨罰,還不如晚些再去。”
沈嫿仔細一想,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的。
而晃神的短短半息,他已經自然地順走了她手裏的食盒,她趕忙跺了跺腳追上去。
食盒裏裝着她最喜歡的竹節卷,炸的金黃香脆,但晨起不好多吃煎炸油膩之物,母親特意裝了讓她帶回去餓了當零嘴,沒想到被截了胡。
沈長洲許是真的餓了,手指毫不顧忌地夾着小巧的竹節卷,幾口吃掉了一個。
沈嫿怕他邊走邊吃噎着,便拉着他去長廊坐着吃,順便讓核桃去倒壺茶來。
不消半刻鐘,滿滿一碟子的點心就空了。
沈長洲舒服地伸了伸懶腰,偏頭看了眼自家妹妹,眯着眼在她額頭點了點道:“怎麼瞧着焉焉的,進宮有人欺負你了?”
昨晚泡了澡本是舒坦了,可瞧見那腰間的掐痕久久不散,又想到進宮一無所獲,更是輾轉反側一宿難眠,自然看着精神不算好。
聽見沈長洲問起,沈嫿護着自己的額頭,那股委屈湧上心頭,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對方是手握重兵的肅王,連陛下都要看他臉色,別說沒傷着,便是真的縱犬傷了人,除了爹娘兄長,誰又敢為她得罪那煞神。
便是太子待她再好,兩人也還未成親。
也正因她知道,才什麼也說不得。
沈嫿搖了搖頭瓮聲道:“才沒有,有太子哥哥在,誰敢欺負我啊。”
沈長洲輕聲嘖了下,“這還沒嫁過去呢。”
沈嫿沒心情害羞,只擔心下次進宮再撞見那煞神,想着她哥在書院有不少狐朋狗友,知道的消息多,便存了兩分打探的心思。
“旁的沒遇上,就是遠遠瞧見了只獒犬,嚇人的很,夜裏做了噩夢。”
沈長洲聞言擰了擰眉,語氣也跟着正色道:“通體漆黑足有半人高那隻?”
“對,大哥哥怎麼知道?”
“我隨父親出城迎肅王時瞧見過,那是他的愛犬,名曰甪端,隨大軍出生入死殺敵無數,絲毫不亞於雄兵猛將,甚至肅王還請旨給它封了犬將軍。”
沈嫿:“……”
難怪聽到小將喊它甪端將軍,她還以為是拍馬屁,誰能想到真是個將軍。
“聽聞肅王此番歸京途中舊傷複發,陛下憐惜胞弟,不僅派了十幾個御醫,還將人留在太后的寧壽宮養傷,想來便把愛犬帶在了身邊。”
他那手勁,可半點都看不出有傷的樣子!
出事後,她一直覺得有些可疑,平日朝臣進宮都不能四處走動的,更何況是個手握重兵的王爺,怎麼可能身邊沒內侍跟着,還能縱犬遊盪。
如今得知他暫居寧壽宮,一切便能說得通了。
難道真是她倒霉,平白受了場無妄之災?
沈長洲見她的小臉煞白,以為還嚇着,便輕輕地揉了揉她腦袋,“別怕,你剛進過宮,想來最近娘娘也不會召你,往後躲着些,那犬將軍再兇惡也與你無關。”
沈嫿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向來藏不住事,怕再說幾句就會露餡,便岔開話題:“我要去素心堂,大哥哥可要一塊去?”
沈長洲立即變了臉色,“不去,你也不許說見過我。”
說著就要起身,沈嫿眨了眨眼又道:“窈表妹或許也在祖母那,大哥哥真的不去嗎?”
“那就更不去了,成天病歪歪淚盈盈的,瞧着就讓人害怕,你可不能學她那樣。”
這回是真的扭頭就走,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與她夢中全然不同。
雖然她此番進宮並沒試探出什麼,但太子待她溫柔寵溺,與往日無二,哥哥更對趙溫窈不喜,或許真是她想多了。
夢就是夢,怎麼可能成真呢。
沈嫿不再胡思亂想,帶着兩個丫鬟往素心堂去。
她到時,沈老夫人剛看完手中的書信,見她進屋,招着手讓她坐在身邊。
“你叔父今年怕是又回不來了。”
沈嫿的二叔外派去了蘇州做知府,已有好些年沒能回來過年了,別說祖母想念,就連她也時常記起二叔一家。
有了這封家書,沈老夫人的心情註定好不到哪去。
她安撫了好一會,直到說起宮內的娘娘與太子,老太太才算有了些笑意。
“娘娘和善,太子待你這般好,你才更要用心學規矩,等開春了讓李嬤嬤和孔嬤嬤繼續來教你,別到時婚期定下,你還什麼都不會。”
沈成延並不認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不僅親自為女兒開蒙,還請了教習的女先生教她讀書寫字,半點不比尋常的男兒差。
只是她天賦有限,又被寵着長大,不是能吃苦的性子,琴棋書畫皆是學了些入門便擱置一旁,唯有看書不需要動筆她最為喜歡,也最能堅持。
但隨着凌維舟被封太子,她便躲不了懶了,祖母更是從宮內請了兩位教習嬤嬤,日日拘着她學規矩學女紅,還要學如何管家御下。
之前她生了場病,蘇氏心疼女兒,就讓兩位嬤嬤先回去,待到開了春再來。
一聽到嬤嬤,沈嫿嘴角的笑便耷拉了下去,若要說嫁給凌維舟唯一的不好,便是規矩太多,這太子妃可不是這麼好當的。
“孫兒知道了。”
“呦呦乖,你父親如今雖然入了閣,但在朝中仍未站穩腳跟,我們沈家要想回到昔日榮光,可都得靠你了。”
沈家祖輩曾有從龍之功,被封護國公,可惜後頭的子孫不爭氣,沒出什麼有才幹之輩,不僅爵位斷了名望也大不如前。
直到沈父高中狀元受到陛下賞識入了內閣,沈家才有了些許起勢。可偏偏他不是個左右逢源的性子,為人又正派不知變通,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根本不是混跡官場的料。
故而沈老夫人只得把希望都放在了沈嫿的親事上,從小在她耳邊念叨,要規矩要識大體,萬事要以沈家的臉面為先。希望她能順利出嫁,將來當上皇后庇護沈家。
若非有疼愛她的父母,與偏袒她的兄長,她或許真要長成個只知家族榮辱的木頭人。
沈嫿微垂着腦袋,邊聽邊點頭,一副無比認真受教的模樣,實則左耳進右耳出,背書般道:“孫兒謹遵祖母教誨。”
“對了,你這幾日可有去看過你表妹?”
沈嫿慣性地點了下頭,等聽清內容才又搖了搖頭,“孫兒這幾日忙着準備進宮,沒時間過去。”
好在沈老夫人也不是為了挑她的錯,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怪你,只是你表妹命苦,這才來了沒幾日眼瞅又病上了。”
沈嫿最近是真沒關注趙溫窈,聽說她病了有些詫異:“可是受了寒?”
“應是一時水土不服,吃不下東西,我想着你們都是小姑娘許是能說得上話,你若得空便去看看她。”
她與趙溫窈本就陌生,又橫了個夢在其中,有些彆扭,這才不願多來往,可如今人家病了,她自然得去探望。
聞言便點頭應下:“祖母放心,孫兒一會就去探望窈表妹。”
沈老夫人這下滿意了,笑眯眯地摟着她又說了會話,待用了午膳,她才帶着丫鬟往三房的院子去。
瑤芳院並不如鄒氏所說的那般僻靜,相反的,沈玉芝為人張揚酷愛明亮的色彩,院中的佈置也偏繁複。
沈嫿有些怕與這位堂姐打交道,心眼多又喜歡攀比,還愛貪些小便宜,將她母親的那點壞毛病學了個十成十。
好在她來到時,沈玉芝不在,院中的丫鬟直接領着她去了廂房。
饒是知道趙溫窈病了,可真的瞧見人時,還是被嚇了一跳。她的面色太差,臉像是又小了一圈,好似風一吹就會倒。
見她要起身,沈嫿忙解下斗篷進內:“表妹快些躺下,你我姐妹不必這麼多虛禮。”
趙溫窈卻很固執,不肯躺着,一番折騰最後靠在了榻上,雙目直直地看着她:“不只是為了禮數,五姐姐能來看我,我很高興。”
說著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嘴角也掛着淺淺的笑。
這虛弱的聲音,以及誠摯的笑,讓沈嫿沒法再繃著臉。
眼前只是個身世可憐的小姑娘,小小年紀痛失雙親,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換做是誰都會不適應的。
上次的事,令三叔母不得不收下趙溫窈,以她們母女的性子,雖不會苛待但也不會真心照顧,不然沈玉芝最近也不會頻繁去外祖家了。
既然夢不是真的,她也不必如此戒防。
恰好這時丫鬟送來了茶水和點心,趙溫窈略微起身,親手端過遞給了她,眼中滿是期待地道:“表姐嘗嘗,這是我家鄉特有的一種香茶,不苦還有回甜。”
見她細白的掌心都被茶碗燙紅了,沈嫿不好再推辭,趕忙接過嘗了口,確是如她所說的清香甘甜。
“還有這些糕點,也是江南才有的小食,表姐試試可合口味。”
丫鬟手中的瓷盤裏裝了四五種形態各異的點心,很是精緻可人,且都不是京中常見的糕點。
沈嫿不是忸怩的性子,大方地伸手去捻,配着茶水一一嘗過,“往日我便聽說江南的小□□致味美,今日一嘗果真名不虛傳。”
“表姐若是喜歡,一會我讓如月包些,表姐帶回去吃。”
沈嫿雖然愛吃,卻不貪吃,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略帶輕快地道:“這怎麼能行,我來陪你一趟還拎着東西回去,豈不是叫人以為我是來打秋風的。”
趙溫窈被逗笑了,她本就生得好看,又透着江南女子的柔美,笑起來時眉眼彎彎似月牙,就像是丁香花一般溫婉動人。
連見多了美人的沈嫿也不得不承認,她這表妹確是有令人憐愛痴迷的資本。
想着便誠心地感慨道:“還好我是女子,若是個男兒,表妹這般沖我笑,我該連回去的路都走不動了。”
趙溫窈許是不怎麼聽這樣的打趣,聞言愣了下,而後掩着唇笑得愈發暢快,連雙頰都染上了淡淡的紅暈:“祖母說的沒錯,表姐真真是個妙人。”
待笑過後,她的氣色竟看起來好了許多,姐妹兩的關係似乎也貼近了不少。
又說了幾句逗趣的話,沈嫿才想起今日來的目的,“我聽祖母說你胃口不佳,精神也不大好,可是想家了?”
“要我說啊,日日悶在屋裏反而病氣更難散,最近天氣好,表妹不妨多去院中走走散散心。”
不想話音落下,趙溫窈臉上的笑意微斂,眼中的光亮也跟着黯了黯,她低垂着長睫,輕輕搖了搖頭,半晌沒有出聲。
勸也勸過了,她既不願去,沈嫿也就不再多說。
又陪着坐了會,看天色不早就打算回去了,可她剛要起身,就聽趙溫窈怯怯的聲音傳來:“表姐,我有個秘密憋在心中許久,不敢告知旁人。”
“如今,我願說與表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