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假山女鬼
玄微將四下觀察的目光收回,定在羅弈河那張欠揍之意大過於俊美非凡的臉上。
“您為什麼能如此張揚肆意?因為您倚仗着陛下極大的寵信;陛下對您寵信至極,您若真看上了淮西公主,大可直接向陛下求旨賜婚,何必等她成婚兩年有餘,再來如此殘忍地橫刀奪愛,還背負著將自己身家性命賠上的可能?”
皇家子弟相互殘殺尚且要處死罪,更別提他一個臣子姦殺公主,那豈止是處死,還要株連家族的。
皇帝再如何對羅弈河無邊寵信,也不可能寵到他姦殺自己的親女兒都還包容吧?
羅弈河雙手疊抱胸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但誰說我只能是看上公主了?萬一我只是跟她有仇,想報復她才這樣做的呢?畢竟我若是只是看上,又何必殺死她?”
玄微:“......。”
“是,您有動機,您是頭號嫌疑人。”她實在忍不住翻給他一個白眼,反正火摺子挪開了他看不見,“那就請您出去,免得明早我告您破壞案發現場銷毀證據。”
說完,她繼續打着火摺子查探,不再理這人。
羅弈河當然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笑呵呵地跟着她,“你是要看床?”
玄微身子一頓,仍不理他,兀自找到淮西公主睡的床。
床上很乾凈,簡直沒有任何痕迹,甭提臟污,就連頭皮屑頭髮絲兒都沒見着摸著。
也就是說這床單換上去人並沒有睡。那麼,要換床單的就不是淮西公主,而是兇手,需要將原來床單上的某些痕迹洗去。
“有個挺好玩的事兒。”羅弈河也不在意她不理他,繼續追問,“這裏新鋪的床單,跟外面晾的那床,有什麼相同之處和不同之處?”
玄微手停在床單上摸了摸,這回理他了:
“都是一樣的綉紋圖案,但面料不同。外面那個是提花貢緞柞蠶絲,裏面這床是提花府綢桑蠶絲。”
羅弈河再次笑了,笑容在跳動的火折光下忽明忽暗:
“外面那晾著的,是獻進宮的貢緞,可使用柞蠶絲卻是蠶絲次等,說明那張床單是按宮中規制發下來的次上等品;
“而面前這床的,雖只是民間可買的府綢,但也正因為其在民間可買,所以能用頂好的桑蠶絲訂做。你猜這床府綢是誰買來的?”
玄微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俯身嗅了嗅這床的氣味。
氣味是檀木香,果真與外面的貢緞殘留的梨花香不同!
她又連忙去開衣櫥,裏面不僅溢出一股檀木熏香,而且還疊放着好幾床跟外面貢緞綉著一樣紋案的府綢床品!
“為什麼來看床?”羅弈河倚在一旁瞧着她,仍含笑問,“因為公主殿下遭到過侵犯?”
遺體曾被溫泉水清洗,沒有仔細驗屍的話是發現不了淮西公主還遭到過侵犯的。先前程侍郎自然沒驗出來,傍晚在駙馬的懇求下,華寺卿和程侍郎並沒有向其他人補充說明這件事。
但羅弈河竟然知道。此時雖是問話語氣,可似乎已經肯定了這件事。
玄微原本還覺得他興許是瞎猜,但聽了他方才發現那些床單上的‘燈下黑’細節,她忽然覺得,這應該是他推斷出來的。
“要我是犯人,把人姦殺之後,我不覺得有清洗屍體和更換床單的必要。”
羅弈河還在笑着說話,但玄微聽着沒有感到絲毫笑意:
“除非……兇手顧及到公主清譽,不想令外界得知公主遭受過侵犯;以及,那床被洗掉的貢緞上,可能沾了些其他的、兇手不想令人知曉的痕迹。”
那麼,除了皇帝和過世的公主生母。
還有誰,會顧及淮西公主的清譽?
答案呼之欲出,玄微心下微駭——不僅因為坐實了之前自己的懷疑。也因為初初見識到,羅弈河這副弔兒郎當的麵皮下,那犀利仔細的眼神和的常人不及的奇思。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總覺得忽略了些什麼……
是了,她之前在遺體上嗅出溫泉水乾涸的味道,就以為兇手將淮西公主泡入熱泉中只是為了偽造延遲死亡時間,卻忘了可能還有另一個原因,便是清洗屍體上的某些痕迹!
靈光乍閃,玄微忽然瞪大了眼與羅弈河對視。
“公主是被兇手扼死,雙腕上不見傷痕,說明她生前雙手沒有遭到約束,也就是說她的手有機會反抗,指甲間卻未見掙扎時所抓撓兇手留下的皮屑——”
自然是因為,指甲縫裏的皮屑也被溫泉洗去了!
公主的指甲很長,而且塗了鯨蠟,若能掙扎,必然會在真兇手上留下抓痕。所以……
“這樣盯着我做甚?我手上可沒有公主的指甲抓痕。”羅弈河伸出骨感修長的雙手,理直氣壯的給她看。
玄微當然知道他沒有,她只是又想到,晚上所見的三位嫌疑人里,只有一位,手上顯著些不太協調的跡象。
她張口正要說什麼,外面突然響起一聲女子驚嚇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公主——啊!是誰在那?來人啊鬧鬼啦!”
公主?
鬧鬼?
玄微眼皮一跳,抬腳就要開門去看,卻被羅弈河一把拽住。
“聲音就是從這寢殿的後門外傳來的,你這般直衝出去,‘鬼’很可能直接看見你。”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會不會被‘鬼’看見啊,玄微要掙開他,卻聽他對着空氣問了句:“皮匠,什麼情況?”
小窗外面也傳來一個老人和藹謙卑的聲音:
“回二爺,是對面湖邊的假山洞裏,有個人跪在那兒,面向這間寢殿一直磕頭,身後還站着個穿白衣服、披肩散發的女人。”
屋外有人?羅弈河的人?玄微心底一驚,但此刻另一件事更讓她驚住:“穿白衣服…披肩散發的女人?”
她見到淮西公主時的死狀,不正是如此么?
羅弈河倒顯得不如何驚訝,哦了聲又問:“偏殿那邊可有動靜?”公主遺體停放在偏殿。
“回二爺,絲毫沒有。”
“有意思,這鬼還能分身?難道是魂魄離體而出?”羅弈河再次露出笑容,火光隱隱照出他的兩顆虎牙。
逐漸聽到一些雜亂的腳步聲,他方打開門,“差不多了,去看看。淺猜一下在磕頭的人是誰?我猜凌探花。”
話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說什麼,玄微舉着火摺子望着他的側顏,一時眼神複雜。
兩人迅速闖出屋門和院門,果真見院門前那泊湖水對面,假山石洞裏,真有一個跪地叩的男人!
最詭異的是,他身後——赫然站着個身穿單薄白褻衣、披頭散髮遮住面龐的女人,在四周眾人的注視下,一點一點地向後逐漸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