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是夜,烏雲遮月。
唐臻悄無聲息的睜開眼睛,目光定定的凝視虛空中的黑暗,耳邊又響起越來越尖銳聲音。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數不清的金屬炸藥進入倒計時,如同高懸空中的死神鐮刀,肆無忌憚的彰顯存在感。習慣於刀尖舔血,抱着必死決心赴宴的職業殺手們,真正面臨死亡時才驚覺,他們刀尖舔血是為了活着。
六百秒,也許還來得及!
唐臻站在二樓的陰影處,居高臨下的看着下方的鬧劇。
此前令行禁止,比人工智能還聽話的保鏢們毫不猶豫朝僱主下手,殘忍的逼問炸.葯的位置和停止啟動的方式。
進門時驕矜的昂着下巴不肯正眼看人的女士跌坐在地,嵌滿寶石的皇冠降落未落的掛在凌亂的髮絲上,她本人卻毫不在意頭皮的疼痛,目不轉睛的盯着鴿子蛋鑽石戒面中央的倒計時。
即使隔着人群,也能輕而易舉的感受到她的無助和絕望。
相比之下,距離她不遠的男人看起來更加癲狂。
他的頭還在流血,純手工縫製的西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男人左手高舉M9,絲毫不吝嗇力氣,反覆砸向右手手腕,彷彿感受不到碎裂的手錶零件鑲嵌進血肉的疼。
更多的人選擇逃跑,逃離這座城堡,去找飛機、去找潛艇,用他們能想到的所有辦法,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座註定會沉入海底的孤島。
......
瀰漫的血氣掩蓋了其他令人作嘔的味道。
唐臻僵硬的勾起嘴角,發出低不可聞的聲音。並不在意是否有人能聽見他的忠告,轉身走進黑暗。
‘別逃,沒用。’
除了埋在城堡下,成噸的金屬炸.葯,這座島嶼上還投放了生物實驗室最新研究的各種生化武器和世界大戰期間製造出的那些,始終無法徹底毀滅,只能封存的實驗體。
哪怕是為了世界和平。
任何國家和勢力都不會允許任何人活着離開這裏。
唐臻的步伐越來越快,徑直離開城堡,跑向五百米外的高樓。進入電梯,輕點數字‘18’的按鍵。
他將沾染血氣的衣服扔在電梯裏,換上早就準備好的新衣服,調整袖口的位置,鄭重的打好領帶。褲腿上幾不可見的褶皺隨着走動消散的瞬間,唐臻剛好停在擺着兩個玉獅子的石門前。
看似沉重的石門輕而易舉的被唐臻推開,觸目所及皆是無盡的黑暗。
絕不會有人想到,在黑夜中依舊五光十色的大廈內,會有整整一層樓,封死所有窗戶,打通隔斷,重新圍起個完全不透光的屋中屋。
唐臻下意識的回頭,順着還沒徹底合上的電梯,看到剛從身上脫下來的西裝凌亂的堆在角落。
他走進黑暗,身後的光卻只能留在原地。
向前十五步,伸出右手,唐臻摸到個正好能被他握在手心的圓珠,抓緊,逆時針轉到頭。石門發出沉重的聲音,緩緩合攏。
左轉十五步,是張拔步床。
唐臻穿着鞋躺上去,石門徹底合攏,發出聲清脆的巨響。
想到離開城堡前見到的混亂景象,唐臻摸了摸身下綉着精美紋路的錦緞,眼角眉梢盡顯得意。
發現即使殺了那個和他血脈相連的男人,取代對方的地位成為新的家主,依舊無法主宰命運,唐臻決定做個好人。
他用五年的時間,終於發現實現所有人願望的機會,只是有點小小的瑕疵。
畢竟想讓他死的人那麼多,能令所有人都參與進來已經很不容易。具體的時間,連唐臻都沒辦法控制,也沒有能力提醒別人及時抽身。
當然,有機會,唐臻也不會放過他們。
從小到大,他只學會睚眥必報,怎麼可能真正的理解以德報怨?
唐臻從未見過的可憐女人是華國人,因此他對華國文化很感興趣。很長的時間裏,他都非常遺憾,要做的事太多,沒有時間深入的了解華國文化。
得知自己時日無多,唐臻特意按照華國古籍,重新裝修他名下價值最高的房產。
據說在華國,亡魂會再度相逢。
希望媽媽喜歡他的房子,願意和他共同居住。
至於島嶼上的其他亡魂......他在非常厲害的十八層,能保護媽媽!
徹底失去意識前,唐臻又聽見金屬炸.彈倒計時的聲音。
天空似乎有燦爛的煙火綻放,隨之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溫暖。
是媽媽來接他嗎?
唐臻頭上的汗水逐漸匯聚到眼角,難以忍受的刺痛令他下意識的閉上眼睛。
“太子殿下怎麼樣?”
“戌時三刻才睡下,難得能安穩下來,奴不敢進去驚擾殿下。”
隨着門外腔調奇怪的聲音響起,唐臻耳邊越來越尖銳的倒計時戛然而止,黑夜中緊縮的瞳孔悄然舒緩。
他沒見到媽媽,而是變成了別人。
這個人也叫唐臻,也有家業繼承。
太子唐臻很幸運,是獨子,可以直接繼承家業,不用與兄弟姐妹廝殺。
唐臻揚起嘴角,也許他已經見過媽媽,然後失去了這段記憶。媽媽比住在十八層的他更厲害,心疼他這些年過的辛苦,特意送他來這裏做獨子享福。
朦朧的燭火順着半敞的房門點亮黑暗,陳玉終究還是不放心,輕手輕腳的拉開床帳,正對上盈滿水光的眼睛。
清澈透底的眼睛令陳玉暫時忘記平日裏對太子的厭煩,低聲告罪,小心翼翼的伸手貼在唐臻的額頭上。
觸手滾燙,太子殿下又在發熱。
明月依舊被烏雲私藏。
東宮卻燈火通明,比白日裏還熱鬧。
同樣因為太子病重留宿在東宮的其他三位伴讀比太醫先來半步,匆匆向唐臻請安,追問劉玉情況如何。
唐臻雖然能聽懂這裏的人說話,但需要反應的時間。
他忍着眩暈和噁心,慢吞吞的換了個姿勢,垂目掩蓋眼中的好奇,仔細記下伴讀們的對話。
雖然沒有時間深入了解華國文化,但唐臻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已經憑藉有些陌生的語言和熟悉的詞彙,確定他所在的地方是華國。
可惜無論他如何回想,印象中都沒有‘聖國’或名為‘聖’的朝代存在。
按照慣例,太醫院夜裏至少要有三名太醫在職。
五日前太子突然病倒,太醫院每晚都要留足五人。
五名太醫匆匆趕到東宮,顧不上喘勻氣,立刻在伴讀們催促中為太子診脈。
唐臻雖然對中醫的神奇有所耳聞,但從未經歷過,一時之間有些緊張,特意放緩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太醫。
四名太醫依次診過脈,醫術最好的趙老太醫才在唐臻面前坐下。
施承善昂首飲盡宮人端來的溫茶,動作粗魯的捋平鬢間亂髮,質問道,“如何?前天你不是說太子已無大礙,怎麼總是夜裏發熱?”
另外三名伴讀見施承善煩躁的模樣,或是移開視線,或是後退半步,免得礙着這位仗着出身比他們好,無論對誰都囂張跋扈的郎君,被當成出氣筒。
趙老太醫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唐臻,與唐臻對視時卻愣住,略顯慌張的移開視線,仔細斟酌了會才開口。
“當年仙妃娘娘早產,殿下本就先天不足,這些年仔細養着才能與常人彷彿,此次......勾起從前的欠缺,身子骨肯定會更弱。況且殿下還在病中,有所反覆也算尋常。”
施承善冷笑着看向始終默不作聲的唐臻,“殿下明知道自己先天不足,還敢在雪夜裏吹風,難不成是故意想要折騰我們?”
唐臻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雖然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雪夜吹風,已經一命嗚呼,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但唐臻覺得,應該不會有人愚蠢到用自己的健康折騰別人。
陳玉見施承善咄咄逼人,太子卻只能可憐兮兮的任由指責,臉色發暗,低聲道,“施大人和胡大人白日裏在東宮守了整日委實辛苦,夜裏有我和梁安在,殿下的臉色也好了起來,今夜應當不會有事。不如你們先回去休息,養精蓄銳,免得明日殿下無人可用。”
胡柳生動了動嘴唇,沒有開口,看臉色卻是不想離開。
梁安無聲冷笑,雖然不滿陳玉代表他開口,但更不想面對施承善的嘴臉,默認了陳玉的安排。
唯有施承善面目舒展,終於露出笑意。連敷衍的客套話都懶得說,朝唐臻的床榻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胡柳生殷切的目光依次在唐臻、陳玉和梁安身上停留。可惜沒人願意開口留他,他也不敢得罪施承善,一步三回首的離開。
唐臻身體虛弱,精神也不濟。眼看大戲暫時落幕,疲憊的合上眼皮。
獨子想要繼承家業,似乎也沒有他想像中的容易。
趙老太醫親自為唐臻擦凈額上的虛汗,見唐臻臉上的潮紅褪去,臉色比糊燈籠的白紙還難看,低聲問道,“殿下用過晚膳,可還有腹痛、噁心的癥狀?”
唐臻緩緩點頭,“疼,嘔出的穢物發白,嘴裏的味道也怪,像是吃了初春落雨時的土。”
他睜眼的時機恰到好處,剛好趕上趙老太醫、陳玉和梁安鬆懈的瞬間,將他們複雜的臉色盡收眼底。
“施卿說的沒錯,是我不爭氣,才連累你們跟着擔驚受怕。”唐臻長嘆了口氣,清澈的眼底滿是愧疚,蒼白的臉也因此重新覆蓋血色。
“請殿下寬心,只要您像從前那樣按時吃藥,不出半個月,定能病癒。”趙老太醫抬起唐臻的手放回被中,招呼如同罰站似的呆立在唐臻床邊的四名太醫去隔間商議新方子。
陳玉垂目避開唐臻的視線,從始終捧在懷裏的茶壺中倒出半盞溫水,用小匙餵給唐臻。
梁安左顧右盼沒找到能做的事,只能強行打起精神敷衍唐臻,“誰都會得風寒,怎麼能怪殿下。施......殿下寬宏大量,別與施承善計較,他也是擔心殿下才會失言。”
唐臻對梁安笑了笑,收回視線,專心致志的研究頭頂床帳上的花紋。
嘴裏的鐵鏽味已經被陳玉喂的溫水壓下去大半,不至於令他噁心,連帶着眩暈也所有好轉。突然醒來之後,除了黑白,他突然又能看見燭火的顏色,但從伴讀們的反應來看,太子唐臻應該不是個色盲才對。
難道這個時代的中醫,還沒有診斷重金屬中毒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