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卡倒計時
先不提神話的可信度和經過誇大又有多少渲染,好歹安室透明白了現在的盤星教到底將什麼奉為神諭。
蛇神是醫藥和復生的象徵,而自五百多年那場血腥的獻祭之後,又增添了死亡和重生。
也就是說,不知去向的議員現在是個極度危險的狂熱教徒,隨時可能做出各種在法律邊界反覆橫跳的出格舉動。
安室透不由得頭痛起來,他無法對其掉以輕心,可朗姆的命令又無法違背,他甚至產生了直接動用私下關係,將盤星教賣給公安的想法。但盤星教的上級也不是好對付的,最恨的官商勾結一直都是日本最大的毒瘤。
藉此找到議員,將他除掉嗎?
還是費盡心機將議員帶出盤星教,粉刷過後送到朗姆面前?
正常人都知道哪個簡單。
安室透不由得輕嘆一聲。
諸伏景光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是因為無法選擇最簡單的選項,才最讓人煩惱。
老婦冷笑:“罷了,你們這些人是無法理解神明大人的。”
眼不見為凈,她乾脆轉身,給安室透和諸伏景光留下一個佝僂的背影。
“……你們會被神明大人詛咒的。”
安室透眺望老人的背影逐漸變小,最後模糊不見。
這大概是百年前那位少年最後的信徒了,大概等到她去世后,再無人為他獻上貢品和誠信的許願。
今天這一趟也不是全無收穫,只是透露這個地址的人還未浮出水面。
到底為何要讓他們來這裏呢?難道這個傳說還有背後的故事嗎?
又或者是兇手在向他們傳遞什麼消息?
天色漸晚,就算再想不明白也無法逗留。夜晚的荒山可能會有猛獸出沒,安室透和諸伏景光也有各自的工作,不能缺席太久。
他們下了山。
諸伏景光停好車,等安室透下車后,他搖下車窗:“我覺得我們還得再去一趟。”
“是忘了什麼線索嗎?”
“不是。”諸伏景光的聲音壓得很輕,青色的鬍渣加劇了臉上的疲憊,“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安室透開玩笑:“是偵探的直覺嗎?”
諸伏景光笑了笑:“偵探是你的專屬稱號,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明天見。”
“明天見。”
安室透目送他離去,上了樓。
一開門,哈羅衝出來迎接,蹭着他的褲腿打轉。小狗壓抑自己的吠叫,發出輕聲的嗚咽。
安室透坐在坐墊上,取了一份文件看,順勢將哈羅抱進懷裏。
白色小狗在他的腿上找到舒適的位置,腦袋趴下來,安靜地發著呆。
說到狗,也想到今天莫名其妙想起來的那件成年往事,安室透站起身,從自己的箱子裏使勁翻找,哈羅不安地站起來,跟着安室透滿屋子到處跑。
“找到了。”他低聲說,手指間夾着一隻用糖紙做成的小狗。
那天他明明記得鬼毒疊的小狗放在了桌子上,最後誰也沒有帶走,第二天,他卻在自己的風衣里發現了這個小玩意兒。事情太多,本來想要扔掉的,最後忘記了,一直留了下來。
也算是鬼毒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之一。
因為長期被壓在箱底,它的腦袋和身體產生分裂的痕迹,耳朵已經完全散架,搖搖欲墜地掛在頭頂,像被木倉按着太陽穴硬生生炸得腦袋開花。稱其為狗已經很勉強,他乾脆順着腦袋將整隻狗展平,卻在裏面發現了一張很薄的晶片,大概只有2毫米大小。
顯而易見,這是一張sd卡。
要是說這是鬼毒特意留下的印記,說出來也太可笑了,共事的幾年來,他幾乎沒有碰過任何數碼設備,習慣用老舊的紙筆記錄信息,就算這個習慣老被琴酒罵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是特意學會了用新的方式來折磨或者詛咒他的嗎?可是哪怕鬼毒從來沒有這麼做過,安室透卻一直不吝用最惡毒的想法來揣測他。
鬼毒時常一副遊離的樣子,和正常人格格不入的同時,也在殺手中不受待見。沒人喜歡嘴巴毒動手還狠的瘋子。大概只有貝爾摩德會邀他共飲一杯。
也或許是鬼毒這個人着實乖張,說東絕對向西一路狂奔,知道安室透不喜歡他打聽私事,總是纏着他和諸伏景光,甚至抓住連琴酒都沒注意到的細節,徹底確定他們是卧底。
除非鬼毒死,他們將長久地被這個秘密折磨。
鬼毒和他們,只有一方能活下來。
安室透不想死,絕不是他畏懼死亡,而是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完成,現在中斷難免心有不甘。
最後殺死鬼毒的那把火,他也有添柴。最後回去檢查屍體的時候,他只有慶幸和劫後餘生。
燒焦的骨頭看上去髒兮兮的,碎得不成樣子。他和諸伏景光兩人翻找許久,才湊出半副破碎的骨架。他們兩人商量片刻,用風衣包住遺骸,扔進了海里。無論他之前是什麼樣的人,做着怎樣見不得光的事,此刻他都是自由的。
人類的生命來自於海洋,孕育一切生命的水流溫柔接納一切,也許在波瀾的助推中,鬼毒能夠獲得寧靜,真正和世界合為一體。算是安室透對他最後的祝福。
帶着複雜的心情,他找出讀卡器將sd卡塞進其中。
畫質有些粗糙,鬼毒的臉變成一顆顆小小色塊,但卻依舊招眼。
“誒,是這麼用的嗎?”他湊近臉,拍了拍攝像頭,青年纖長的睫毛宛如一把小扇,瞳孔深邃,彷彿透過鏡頭凝視現在正在看視頻的人。
安室透不免緊張了一瞬,意識到面前只不過是過去的幽靈,不免有些諷刺地放鬆身體。明明對於鬼毒本人,他都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大概是太久沒有見到他了,身體自帶的防禦機制又重新活躍起來。
鬼毒的碎發遮不住白皙的耳尖,青年表情淡漠,指尖輕撫Anaconda,閑散地將子彈一一填充。近乎三分鐘的靜默,鏡頭內外兩個空間只有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他似乎是故意拖長時間。
安室透這樣想。
“好了。”鬼毒將木倉塞進戰術背帶,“能看到這裏,說明你對我還是有點興趣吧?”
他笑着說:“那就拜託忍耐一下以下的話吧~”
“波本。”
安室透一怔。
“有什麼好奇怪的。作為最討厭的我的人,我想你一定能更好地了解我的意思,所以將最後的請求交給了你。”
鬼毒嫌惡地皺起了眉,“你絕對不可能喜歡我的吧。”
當然不會。安室透面無表情。
“那就好。”鬼毒繼續說,“我知道你和蘇格蘭的卧底身份之後,我做了什麼來着……”
他思考片刻,左手握拳敲右手掌心,“對了!我和琴酒面談的時候假裝露出馬腳,透露新到貨的那批武器是日本那方拿走的。”
安室透記得這件事。鬼毒不小心說出了本該不清楚的情報,因此被琴酒拎到身邊緊盯,隨後不久就被狠狠遺棄。
“琴酒那麼警惕當然信啦——”
身後的房間昏暗,裝飾近乎於無,襯得他的臉色和牆壁一樣蒼白暗淡,唇色確實鮮紅的,和眼瞳一樣刺眼的紅色,鬼毒的笑容擴大:“……那時候,你們會替我收屍的吧?畢竟是我主動替你們背了黑鍋啊。”
安室透:……
什麼意思?當初不是琴酒主動認準鬼毒是卧底才將他弄死的嗎?為什麼他一臉理所當然自己會死的樣子?
安室透憤怒地握緊拳頭。
他很不喜歡鬼毒。蘇格蘭大概能猜出一點不喜的原因,可更深的理由他從未告訴過別人。
他近乎憎惡的反感鬼毒的行動準則。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一樣,一邊裝模作樣地攬下臟活,一邊假惺惺地嘲諷他,嘴裏說不出一句好話,襯衫下面全都是傷。
最嚴重的的一次幾乎要了他的命,他卻不在意地貓在椅子上,被血浸透的黑色毛衣一點也看不出痕迹,他搶過波本的咖啡杯,灌了一口,說難喝。
最後確實是波本和蘇格蘭送了他最後一程。他怎麼敢,怎麼敢肯定他們一定會來呢?
“想知道也不難。”鬼毒似乎看出了他的驚疑不定,“人心是很複雜的,但也很簡單。”
“唯一的破綻只不過是你有一顆過分正直的心。”他興緻缺缺地說,“我討厭人類,你們太難懂了。明明不是很討厭我嗎,為什麼不幹脆一點殺了我。”
“不夠深的恨意會造成災難,人心的潰散會帶來貪婪。”鬼毒輕嘆一聲。
“我也是會不甘心的。”
“如果再次遇見我的話,殺掉我吧。”他寡淡收尾,“就這樣。”
“看在我幫了你大忙的份上,讓我不要痛苦地走。”
“替罪羊,是這樣說的吧。”鬼毒淺淡勾起唇角,“聽上去也不錯。”
“如果我這隻羊能夠換兩個真正的人的話,也算死得其所。”
“對吧,我親愛的警官們。”
他伸手覆蓋鏡頭,隨後屏幕上一片雪花。
安室透忽然想起了那天下午和鬼毒有幾分神似的少年,心突然跳得很快。
有什麼即將脫離掌控。
很難用一個固定的形容詞來描述鬼毒,但想到他的時候,安室透總會回憶起手裏那些小小的碎骨。埋葬他的是海洋,可他並沒有獲得自由。
伊澤。
他默念這個名字,撥出諸伏景光的號碼,拉起外套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