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下線的第一天
衣衫襤褸的男人無力地張開嘴唇,微突的佈滿血絲的眼球麻木而獃滯,他的鼻翼翁動,活像一條案板上苟延殘喘的魚。
兩隻結實的手掌牢牢握住他的肩膀,?身着黑色西裝的港口mafia一左一右拖着他前行,男人身下蜿蜒的血跡畫出兩道扭曲的橫線,鐵鏽味瀰漫開,帶着腐朽的甜香。
瘋狂的喃語如祈求神明保佑般虔誠響起,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
“不……”
“不要再讓我見到他!”
“他是魔鬼,快殺了他!
“你們都會遭報應的!”男人似哭似笑,癲狂地搖着自己的頭顱,“不!神啊,我錯了我錯了!”
理所當然,沒有人回答。
一雙做工考究的皮鞋停在了押送隊伍的面前。
青年有對直而修長的腿,黑色的風衣長至腳踝,他彎起眼睛:“惡魔?世界上是沒有這種東西存在的。”
黑色的半長發被束成一束,軟軟搭在肩頭,猩紅的豎瞳俯視着因極度恐懼而流出涎水的男人。
青年輕聲說:“信仰是自由的。如果你那麼喜歡惡魔,我送你去地獄報道吧。”
腳銬與地板碰撞,清脆的鎖鏈聲變成心電圖上一條平直的線。
“這是第幾個了?”
有人這樣問。
“不知道。大概有五十幾個?他可真是不消停啊。”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他按住額角不停蹦躂的青筋,“伊澤!”
穿着長款黑西的青年立刻乖順地走到他的面前,禮貌問好:“好久不見啊中也~這段時間你過得還好嗎?給我帶禮物了嗎?我每天都在想你什麼時候回來,看到毫髮無傷的中也真是太棒了,連清理雜魚弄髒了手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這話聽上去沒什麼毛病,要是伊澤沒有特地彎下膝蓋,強制將自己和中原中也保持在同一水平線的話。
中原中也:……
無名怒火攻心,尤其是在伊澤委屈巴巴地將自己所說的“清理雜魚弄髒的手指”伸在他眼前。
白皙修長的手指上只有指腹一點灰塵,是在剛去過落灰的檔案室里不小心蹭到的。
“夠了。”中原中也道,“你應該更加謹言慎行。”
“哦。”伊澤慢悠悠地挺直了脊背。
他很高,也很瘦,瘦得有些不自然,繼承自太宰治的外套在他身上有些空蕩蕩的。大衣首先是森鷗外贈給太宰治的,後來這件意義非凡的衣物蓋在了伊澤的肩頭。
這傢伙是太宰治的弟子,最後卻由他來教養。中原中也不得不感嘆太宰治真是貽害千年,走了也不安生。
這對師徒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甚至是說話時的腔調都如出一轍。但有一點太宰治是無論如何也及不上伊澤的,起碼後者還算說人話,太宰治根本狗嘴吐不出象牙。
伊澤驚奇感嘆:“原來中也會說成語!得趕緊發給老師!”
他的屁股被狠狠踢了一下。
伊澤習以為常地去哄惱羞成怒的前輩:“好啦好啦,中也好了不起的,還會說成語呢!”
他捂着屁股沮喪地說:“我連學都沒上過。日語都寫不好。”
中原中也於心不忍。
他見不得伊澤這副模樣……他似乎總是對伊澤特別心軟。
“這不是你的問題。”他認真地說,“但現在,你應該去完善自己,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伊澤的審訊技巧傳承自太宰治。他比老師更加喜歡待在地牢裏,甚至將辦公室和休息地都挪到了地牢附近。
陰暗的通道,只有無力的□□和慘叫。就算再冷血的mafia也會毛骨悚然。中原中也不排斥,但也絕不喜歡。伊澤卻每天精力充沛地定時上班打卡,似乎將折磨囚犯作為樂趣,病態的、凌虐般地看着自己的“同族”跪倒在地,懺悔他所犯的錯誤。
他純粹是找不到事情做。
太宰治叛逃以後,伊澤的地位很微妙。
好在森鷗外“良心大發”把他挪給中原中也,好讓他繼續作為幹部下屬為集團效力。
剛開始也爭吵不休,在磨合中,中原中也發現,他和伊澤格外合拍。時間一長,他也習慣了對方的存在。
伊澤將腦袋擱在中原中也的肩膀,沉重嘆氣:“好累啊中也,能不能把老師重新抓回來,我不想做除了審訊以外的事。”
伊澤的字很醜,丑得像狗爬。難以想像他的臉這麼好看,字卻丑得驚天地泣鬼神。
呈上給中原中也的報告,幾乎都是由下屬日譯日,重新用人能看懂的詞再書寫一遍。可以說,
青年的呼吸溫熱,淘氣地吹動他的碎發,嘴唇貼近他的耳根,鼻音淺淺:“中也,好不好嘛。”
中原中也的耳根紅了一片,他伸出手指將伊澤的腦袋推遠,氣急敗壞地說道:“別靠這麼近啊混蛋!”
“明明我很喜歡中也的,這麼抗拒我真令人傷心啊。”雖然這麼說,他的臉上沒有一點難過的表情,“不過,我也想早點把煩人的事情做完再來找中也敘舊。等下再見啦,我買了好吃的點心!”
沒等中原中也拒絕,他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這個傢伙。
中原中也無力扶額。
-
伊澤將自己的腿架在了桌子上,津津有味地咬着石榴。
跟別人的吃法不一樣,他喜歡連苦澀的皮一起嚼爛咽下。
猩紅的汁液將他的嘴唇染得亮晶晶的。
他哼着歌查看文件,直到面前被吊在牆上的人哀怨開口:“小伊……”
“現在要喊伊澤大人哦,老師。”
伊澤將腿放下,一搭沒一搭地拋着沒吃完的石榴,“怪不得我發的信息你沒有回,原來是被中也綁到這裏來了。老師又給中也惹禍了吧?再這樣下去我也幫不上你了哦。”
“過分嘛。”太宰治抱怨道:“之前乖巧可愛的小伊不見了!”
“從來就沒有這個人。”
“誒,那我之前見到的可憐喪家犬是誰呢?”
“我也很好奇。是誰呢──”伊澤手腕一翻,狠狠將沒吃完的石榴扔到了牆上,飽滿的石榴粒炸裂,紅色的汁液在雪白牆面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迹。
他不快地出聲:“不要把我和那群骯髒的傢伙混為一談。”
“是嗎。”太宰治無辜地看着他。
伊澤柔軟的碎發於眼角處垂下,陰影映在那雙猩紅的雙眸中。他遠比石榴飽滿動人。
“可是,他們好像很着急的樣子哦。尤其是那位金色頭髮的小哥,看上去很內疚呢。當年你死得很痛苦吧?看來你受的罪是有用的,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要是現在你突然出現,他們沒準會樂得找不着北了。”
“誒──聽上去好噁心,才不要呢。”
“好吧。”太宰治聳肩,鳶色的眼珠滑動,玻璃球一般質感的瞳中倒映着伊澤的身影,他長久地凝視着他,輕笑出聲:“不會馬上又要在那裏見面了吧。”
“還有,看到你這副裝模作樣的樣子真是噁心啊。只有沒長腦子的蛞蝓才會上當受騙。”
“彼此彼此。”
伊澤並不在意。
“只要把老師的嘴封上,他不會知道的。”
“還要感謝老師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呢。”
他脫下手套,冰涼的手指用力捏住太宰治的臉頰,手指上的石榴汁從皮膚上的滑下,像兩道猙獰的血痕。
太宰治發出吃痛的嘶氣。
“要好好保守秘密啊。”
伊澤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燈光投下的影子輕輕搖晃,如他手背上青色的蛇紋,蜿蜒絞纏。
“老師~”
他漫不經心地將手指收回,方才捏住太宰治臉頰的食指被他含在了嘴裏,舌頭將指縫中沾着的汁液舔舐殆盡,發苦的甜味在唇間瀰漫。
“但是你說得沒錯哦。”
“我已經玩膩這個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