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歲寒松梅1
泊簡是個暗衛,她最喜歡的事就是蹲在那個誰也看不見的樹蔭中,聽着街道口熱鬧的叫賣聲,還有賣豆花的西施姑娘的吆喝聲。
雕刻青木的高大府邸房內又傳來小主子和越泠鳶姑娘的吵鬧,她不由的微微捏住了隱匿在腰間的刀柄。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反應,作為小主子的暗衛,任何可能危害主上的人或事都值得他們提起警惕。
但聽屋內聲音逐漸愈發大聲,隨後從疊疊層層的樹梢下望去,是越泠鳶姑娘摔門的聲音。
粉色的裙擺上散落日光的輝印,泊簡仔細打量着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未出閣的越家女郎,在確定她身上處處是破綻且沒有藏着什麼武器之後,便也將視線移開,落在一同出來的共事的侍衛長身上。
很明顯,共事那般久,侍衛長的武功雖不如她,但待在小主子身邊的,哪個不是武功高強之人。
在注意到自己的這個地方被看了一眼后,泊簡打算等一下換一個地方藏着。
連侍衛長都能看穿她的隱藏,這個地方,恐怕不適合保護主上。
“你告訴石韞玉,他要是真的殺了鶴一,我就再也不會踏入石府半步。”
粉衣女郎跺了跺腳,想到剛剛男子冷漠的面孔,氣的眸子裏都泛起了淚光。
“女郎慢走。”
侍衛長將越泠鳶送出府後,便回到庭內,似有所覺的看向已然沒有樹梢變化的剛剛泊簡躲藏的那個地方。
他下意識的想要繼續尋找,卻被王爺喚了進去。
看着男子推門而入的背影,泊簡微微鬆了肩膀,這要是再被找到,她這個暗衛做的也太不稱職了。
她面無表情的扯了扯圍着面孔的面罩,掃視着其他暗衛躲藏的地方以及所有出入院口的僕從。
平靜安穩,沒有異樣。
灰色的僕從規規矩矩的修剪着院裏的陰翳,庭院小路的婢女端着東西朝往前院走去。
王府很大,但,以泊簡所處的位置,卻能將所有庭院情況攏入眼底。
她隱在昏暗的由樹枝嫁接之間,靈敏的聽覺讓她聽到屋內主子和侍衛長的談話。
小主子似乎因為越姑娘帶傳的話而遷怒了侍衛長,只聽見破碎的陶瓷聲響,隨後小主子厲聲喊侍衛長出去。
門扉被打開,侍衛長的臉頰被碎片劃出一道血色的痕迹。
“阿簡,進來。”
屋內小主子喚她的聲音響起,泊簡輕盈的躍下地面。
松嘯斂着眉目,目光落在她遮着面罩只露出的眉眼中。
很白。
女子漆黑的眸子清清冷冷,黑色貼身的暗衛服飾寬鬆將她的身材嚴嚴實實的裹着。
她的目光越過他,邁步與他擦肩而過,只留下一陣風。
那是沒有味道的,作為暗衛,香味體香之類的東西只是暴露身份位置的破綻。
石府上的暗衛們統一用着研製出來的藥丸來抑制身上的味道。
但松嘯的鼻翼還是不自覺的動了動,他想到女子那冷淡的瞳孔,垂下了睫羽。
她的眼裏從來只有主子。
泊簡將自己的匕首插在地板半跪行禮。
“小主子。”
沙啞的,不辨雌雄的嗓音令站在窗沿的男子微微側過臉頰。
男子一身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內是鏤空銀色鑲邊,腰間玉錦綢緞,懸挂穗狀的紅珠垂條。
他的容貌俊逸非凡,身上是世家子弟蘊染的獨有矜貴的氣質。
“一號已去追蹤,相信不久之後便會有結果。”
“阿簡做事,我一直很放心。”
石韞玉轉過身,他的目光落在女子垂着頭的發頂。
屋子裏安靜下來,泊簡知道主子該是有什麼任務交予她,便也靜候以着此姿勢等着主子吩咐。
卻只感覺自己挽起的髮帶被取下,墨色的長發如瀑布垂在女子的肩頸。
“小主子?”
泊簡皺了皺眉,有些不解的歪了歪頭,躲過男子挽着她髮絲的手掌。
冰涼順滑的發尾劃過石韞玉的手心,酥麻過後是空落之感。
“小主子尊貴之身,如此屈尊下蹲,於理不合。”
“阿簡算是看着我長大的半個長輩,怎的如此讓我干看着長輩跪禮?”
石韞玉維持着蹲着的姿勢,執拗的與女子對視。
“我早前就說過,阿簡不該再做這刀尖討命的暗衛,我現在,可以養的起阿簡。”
泊簡在石韞玉出生之前是流民,機緣巧合,便被府上為石家挑選中,本來是要培養成為探子的,畢竟這麼小時,便有如此出眾的顏色,未來必定不可限量。
但女孩的才能使得他們躊躇,那個女孩,比起即將要培養成暗衛的其他孩子們,同樣也是出眾的不行。
最後家主親自去見了女孩,沒人知道他們聊了什麼,自此女孩隱在了人前。
而女孩消失,石家此後多了一把最有力的暗刀。
小孩往往是最不讓人設防的。
更何況是泊簡那樣容貌的小孩。
憑藉著無害的面孔以及石家對其培養出來的禮儀氣質,讓女孩執行任務時遊刃有餘。
而泊簡,只僅僅比石韞玉大六歲。
石家遭變故之時,主子將小主子託付給自己。
而她的命也由此從主子的手中轉移到小主子的掌心。
洗刷冤屈之後,石家被撫慰封賞,罪魁禍首被收監入獄,這一路走下來,泊簡是既是石韞玉的阿父又是阿母的存在。
但不知為何,石韞玉只願意稱她為阿簡。
既不算是尊重,也不算是貶低。
泊簡不由猜測,可能在石韞玉的心中,她一直以來只是屬下的存在,但又有着扶持幫扶之恩,尊稱又算不上,但若是以屬下的語氣稱呼她,他又覺得怕寒了她的心。
但泊簡認為,小主子算是多慮了,她被石家所救,這條命就會一直是石家的。
她冷心冷情,卻是知道知恩圖報,她作為石家的暗衛,那便是一輩子的暗衛。
不再做暗衛。
以她的猜想,小主子恐怕是想讓她放權給新的血液。
但她沒多說什麼。
只道:“待一號回來,屬下便將事物交接給他。”
阿簡永遠都是如此的聽順他的話。
石韞玉睫羽顫了顫。
他的手挽上女子的髮絲,這一次,她沒有再抗拒。
在他的安排下,女子跪坐在他早就準備好的貂皮軟墊之上。
女子背部線條流暢挺直,是最優美堅毅的曲線。
他握着手心的髮絲,垂着目,感受手心順滑的觸感。
“阿簡的頭髮從來都是一挽便裹扎在髮帶之中,哪有半分女娘的模樣?”
“如此,方便。”
聽着不知說了多少遍的緣由,男子彎起了嘴角。
“阿簡不在意這些,流浪的那些年,阿簡為了照顧我和偌大的軍隊,整日也是這般,那時我還小,知道你辛苦,也曾為你梳頭綰髮。”
可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將其拆掉重新再次裹扎。
“如今安定下來,倒是許久不曾為阿簡挽幾次的發。”
聽着石韞玉口中回憶以往的生活,泊簡眸子不由盪起漣漪。
看着女子的眉目忪怔,石韞玉拿起一旁的珠釵。
“小主子,對於越家姑娘,如何作想。”
男子手中的動作頓了頓。
隨後他繼續動作,面上帶着淺笑。
“水性楊花,招蜂惹蝶,品行不堪,實難良配。”
如此毫不留情面的評價令泊簡詫異的挑起了眉梢。
“可我見你對她,應是有情誼?”
泊簡斟酌着開口道:“小主子提醒了我,主子將您託付給我,我便算得上主子的半個長輩,而主子今年已經及冠。”
若是小主子想讓她當他的半個長輩,那她便是他的半個長輩吧。
以長輩之名脫去暗衛長實職,小主子,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