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以淚解怨
我心中一喜,看來這是有效果了。
四舅奶奶說,用林老太太在兒女面前流下第一滴喜淚時相同的場景來感動她,如果她能再次流下眼淚,事兒就算是成了,這叫以淚解怨。
“你不好好讀書,哪來的錢買這些?”
片刻后林老太太開口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昏暗的屋子裏有種詭異的空靈感,甚至帶着回聲一般重複飄蕩在耳邊。
她的身子也開始慢慢變得凝實起來,空氣里開始瀰漫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潰爛,帶着扭動的蛆蟲一塊塊往下掉,碩大的黑色老鼠順着她的褲腿往上爬,從她張着的嘴爬進去,嚙咬着從左眼眶爬出來,再從右眼眶爬進去。
媽呀!我猛的捂住自己的嘴,差點尖叫出聲。
這大概是林老太太入殮時的死狀,知道很凄慘,沒想到這麼凄慘。
林廠子現在肯定也能看到了,腳下的步子幾乎拖不動,端着那碗牛肉麵的手劇烈晃動顫抖,湯汁不停的往外潑撒。
“娘娘我我你吃”
巨大的恐懼和感觀衝擊讓林廠子說不出話來,哆嗦着開始往後退着挪腳,幾乎要將手裏的面碗丟掉。
“那是你自己的娘!”四舅奶奶突然發出一聲厲喝。
林廠子身子晃了晃,終於抬起頭看向林老太太,端着面碗開始往前走。
“娘,老,老師說我們要孝順,孝順父母,我,我知道您,您愛吃,吃這個,您,您好久沒吃了,今天,今天是您生日,我,我特意,特意買回來的!”
“我不要這個,我問你哪裏來的錢?”
林老太太怒吼,身上的腐肉又開始往下掉,帶着白生生的蛆芽。
“我,我就,就撿瓶子賣了”
“你不好好上學誰讓你撿瓶子了?”
林老太太說著突然暴起,縱身躍到林廠長面前,腐爛得血肉模糊的雙手劈頭蓋臉的朝他頭上身上掄去,瞬間林廠長頭上臉上喝身上就沾滿了膿血碎肉和扭動的蛆蟲。
林廠長垂頭站着沒動,死死將牛肉麵抱在懷裏。
不知林老太太打了多久,林廠子才哭着道:“娘,娘你別打了,我錯了,我沒去撿瓶子,這是我用老師獎給我的本子賣了集起來的錢買的,爹不在了你就沒吃過牛肉麵,我就想讓你生日過得高興,你別打了。”
林廠長的樣子看起來特別可憐,我看着也忍不住淚水盈了滿眶。
“兒啊——”
隨着林老太太發出一聲的凄厲叫聲,她的身形開始慢慢變回原來正常的樣子,也逐漸虛幻起來,再看林廠長,除了滿臉的淚水,身上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屋子裏的惡臭也消散不聞。
“娘,是兒錯了,兒對不起您啊!”林廠子跌坐在地,喉嚨里發出嗚咽的聲音,懷裏還抱着那碗牛肉麵。
“兒啊,娘不怪你了,不怪你了哈,娘要走了,你記得多去看看娘,陪娘說說話就行。”
四舅奶奶點燃了香燭貢香,香頭一直燃得很好,不再斷滅。
林老太太臉上流着淚,身影慢慢往後退着,越來越虛,出了屋外,直接化成一個白色的小光點,匿進夜色中消失殆盡。
“娘——”
林廠子大喊一聲伏地痛哭起來。
四舅奶奶拉亮電燈,走到林廠子面前,嘆了口氣,拉起他道:“起來吧,你娘是放下怨念走的,你媳婦也沒事了,你要是還有孝心,就記得逢年過節、清明、中元、重陽多去給你娘上上墳,給她多燒點紙錢。”
“我知道,我知道!”林廠子哭着點頭,老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
林廠長的事情處理得很完美,四舅奶奶從那之後,在國棉廠也出了名,開始帶着我給人看事兒,縣裏燈火多陽氣重,沒那麼多髒東西,來找的也都是些搬家看日子,老了人安排葬禮,打時找丟了的東西之類等等小事。
雖說是小事,但也都懂規矩,處理完會給些紅包,不多,但足夠我和四舅奶奶的生活費還略有富餘。
我家也因為林廠子的事分到了一套大房子,據說很漂亮,廚房衛生間都有,地上還貼了瓷磚,連大彩電都是現成的。
我爸媽沒說讓我住過去的話,但我媽也沒再趕我走,就隨着我和四舅奶奶住在筒子樓里,幾個月也見不到一次,我覺得挺好的,我本來就不愛和爸媽多說話,我有四舅奶奶就好。
到了9月份,林廠長出面找熟人給我安排了中學,連寄讀費都沒讓我們交,我和四舅奶奶在縣裏住下的事兒,到這時才算是板上釘釘,徹底落實了下來。
廠里的叔叔阿姨不像我們村的人覺得我是災星,都對我很好,老遠見到都會笑着喊我靈丫頭,做了好吃的還會給我和四舅奶奶送些到筒子樓里。
但我從小就沒太習慣跟人打交道,性格清冷慣了,除了四舅奶奶也沒跟誰特別的親熱。
宗寶被我嚇唬了一次后也不再招惹我,見了也都繞着走,估計在他心裏我是跟鬼一樣的邪物,能用邪惡的力量燒掉保險絲嚇唬他吧。
但那次的事真的挺湊巧的,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在學校也不再一個人單獨坐最後一排,老師把我安排到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還安排了同桌。
我念書晚,比班裏的同學都大一兩歲,雖說自己什麼都不懂,可看着他們卻有一種看小屁孩般的超然感,總覺得自己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換了學校,也換了環境,我卻依舊沒什麼不同,一如既往的獨來獨往。
我念初三的時候,宗寶已經念高三了,他褪去了那一身嬰兒肥,高了也瘦了,看起來像個社會小青年,五官算得上帥氣,跟我爸很像。
他跟我的關係並沒有因為年長而緩和,但都接受了彼此的身份,他對我的稱呼從“鄉巴佬”改成了“喂”。
雖然住在同一個廠區,除非特別的必要,我和四舅奶奶跟我爸媽他們一家幾乎沒有什麼交集。
這種特別的必要幾乎沒有,這三年,我只遠遠的見過我媽兩次,每次她都像躲避瘟疫一樣躲着我。
再次近距離見到我媽,是在宗寶高考結束后的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