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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聽錯,阿蒙出事了。阿拉曼,是王乾的。我親眼看到他瞄準他,然後用利箭射穿了阿蒙的身體。”家主說。
阿拉曼的手指緊緊地攥住凳子的邊緣,凳子便由於受了很強的力量而顫抖起來。他前傾身體,臉上是暴露無遺的恐怖。“我不相信!家主,阿蒙他……我記得他明明還在王城,怎麼可能會……”
家主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把手從他的臉上放下了。他透過阿拉曼的臉望向帳篷的門口,眼珠一動不動,看不出什麼情緒。貝赫就站在他的身邊,靜靜等待着下文。他想,如果大哥因為受傷而不能做一個合格的繼承人,那他在父親的心裏又該處於一個什麼樣的地位呢?如果他重傷,或者死掉,父親會不會把目光多分一點給自己呢?當然,貝赫是不希望大哥輕易死掉的,但是他卻陷在兩者在一個父親,同時也是一個家主心中的天平上誰輕誰重的問題上無法自拔了。
“我也不願意相信是這樣的結果,阿拉曼。很不幸,我就在現場,親眼目睹了王無所顧忌地做蠢事的全過程。我看到發生的一切,阿蒙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倒下。”家主說。“你知道,王是一個反覆無常的混蛋。他幹不成大事,就會玩樂。”
“他對國家的要事不聞不問,明明北國的騎兵已經逼近邊境了,他還要跑到這裏打獵取樂。唉,我就知道,一個滿腦子都是打獵和女人的蠢貨做不成大事,他還會禍害身邊的人。現在國家全靠留在王城的幾個人撐着,他們是真盡責,可惜忠臣不遇明主,總有一天這個王會把咱們搞垮。
你覺得納布斯答齊家族的力量很強大嗎?阿拉曼,我今天早上還聽到有人說,王對阿蒙下毒手就是因為我們的實力太突出,讓王都忌憚。你覺得這話怎麼樣?”
阿拉曼想了想,說:“家主,您千萬不要被他們的話帶偏,納布斯答齊家族哪能像他們說的那樣強大?”
“可不是嘛。就算真如他們說的,那他們一定只看到了阿蒙的晉陞。那些人不會知道,還有一個像王似的,又懶又蠢的青年待在家裏學習占星呢!
只可惜苦了阿蒙這孩子,貝赫那小子正事不幹,要是他有阿蒙一半的努力,也不至於到現在還一事無成。你說,要是讓貝赫挨那一下,替阿蒙遭罪該多好!你覺得呢?”
阿拉曼沒贊同,但也沒替貝赫說話,他嘆息了一句可憐的孩子后就閉嘴了。
“要是讓阿蒙多熬兩年就好了。他早早進城不是件好事,你想,誰會讓一個剛有點成就的孩子當王的貼身護衛?我聽說王為了打獵專門從王城抽調人手圍山就感到不妙,他真是玩心不死,逼着阿蒙跑過來幫忙趕那些畜生。
你沒看見,就在昨天下午,將近晚上的那段時間,王突然從樹叢里跑出來要大夥陪他打獵。他叫我們圍住西北方向的一座山頭,然後我就看見阿蒙了,他又被王派去趕出來野物。在一處山坳,我親眼看到王在後面遠遠地張開弓,他的面前就是阿蒙,還有狼或是鹿一樣的一群灰乎乎的野獸。
阿蒙拿着旗子給那個蠢貨指明了方向,那些灰色的畜生都趴在他的面前,距離他只有十幾碼。”
家主痛苦地咳嗽了一下,彷彿那畫面就在眼前。他用手勢模擬出了當時的場景,阿拉曼好像看到了,就在雜草和矮樹的間隙,幾對綠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獵人,它們喘着粗氣,趴在那裏不敢做聲。而獵人突然改變了他的想法,他的獵物變成了不遠處的一個年輕人。
獵人的弓緩緩移動了方向,指着年輕人,然後一聲呼嘯,他的箭穩穩發射出去了。人群發出了歡呼,不管獵人射中了什麼他們都一樣高興。專門計數的人連忙跑上前看看戰利品是什麼,但他看清楚倒在地下的是什麼后馬上尖叫起來。眾人圍過來了,在他們中間,一個男子被流矢從前胸穿到後背,以一種屈辱又可怕的姿勢呈現在了所有興奮過頭的人的面前。
阿拉曼驚慌地問道:“阿蒙現在在哪?他情況怎麼樣?”家主煩躁地甩着手,不看阿拉曼的眼睛,他快速地說:“我怎麼知道?有醫生把他抬走了,你來之前剛好有一個過來彙報,說是傷到了肺。還死不了,唉,但是就算救回來,他的身體被蠢貨傷到的地方也永遠不可能回到以前了。他說不定會變成一個廢人,好一點的話還能走兩步,但跑是不可能了,阿蒙註定要忍受痛苦,必須不堪地活在世上了。
話說回來,貝赫呢?他又跑到哪裏瘋了?”
阿拉曼驚訝地望着他,說:“貝赫?我不是對您說他被……”家主疑惑地說:“是嗎?你說過他?我沒印象了。”
貝赫在阿拉曼重複他早就說過的話時悄悄退出了帳篷。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他努力地向它望,可是諾大的天空中,只有一團模糊不清的黃白色的光團。貝赫記不清他什麼時候回到家的,大廳仍舊又冷清又空曠,除了躺在床上的另一個貝赫,他的呼吸在這裏顯得格外響亮。
貝赫靠近躺着的自己,聽着他斷斷續續的呼吸,無奈地對他說道:“如果有誰能把我們兩個的位置互換一下就好了,你去聽那些話,我替你躺在這裏。
我就不該過去,唉,我也沒法說我現在是什麼心情了。我不失望,也沒什麼希望。要不是我知道自己是貝赫,不,應該說我和一個陌生人聽到這些話是一樣的反應,只不過我知道他們說的是我。可笑的是,當初我還說什麼給父親一個機會……人家壓根就沒把我當回事。他可是親口說的,不如讓貝赫替阿蒙受傷。喂,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想,怎麼做?
你倒好,什麼都不用做,睡覺就行了。為什麼非得讓我聽到那些話,讓我的腦袋自己思考他們把我當成什麼?我好累,這裏對我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了。我想逃出去,逃的遠遠的,最好再也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