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對於阿拉曼來說,納布斯答齊家族讓他背負了其他家族的管家所不曾有的使命。他從來不認為那是無用的工作,恰恰相反,他覺得那是至高的榮譽,而完成它們又給了他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大約是在長子阿蒙從軍以後,家主就讓阿拉曼全面負責他的第二個兒子貝赫的起居生活和教習。阿拉曼一開始認為這不應該由他來做,這是很好理解的事:一個孩子的成長離不開父親,這是旁人無法替代的工作。
可是家主不那麼想,比起照顧貝赫,他認為替阿蒙打通關節重要多了,而且阿拉曼從家主的身上看到了一個灰暗的影子,那是他的膽怯。貝赫的母親在生下他的時候死掉了,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不過顯然家主並不像其他的大家族一樣,他給他的妻子在心裏留了一個無法替代的位置,甚至於他在很長時間內並沒有認識到他的妻子已經死去的事實。
阿拉曼是在眾多納布斯答齊家族的人中少有的還能保持清醒的一位,他知道,並且勸過家主。人死了不能復生,與其常常緬懷,不如把希望的目光放在生者身上,阿拉曼是這麼說的。不過他的話沒有奏效,家主的情緒越發不可控了,他常常對着貝赫嘆息,在某一瞬間,阿拉曼發現他看貝赫的眼神里除了愧疚和後悔,還帶了入骨的仇恨。
那不是一個父親應該做出的表情,於是阿拉曼就此事同家主爭論了很長的時間。他是可憐貝赫的,為了一個未成人的孩童,他冒着被懲罰的風險同家主爭論,因為他無論如何不想悲劇發生在家主和他的兒子之間。
這場爭論並非毫無用處,至少家主不再那樣看貝赫了,不過他在很短的時間裏做出了一個決定,讓貝赫由阿拉曼全面照顧的決定。阿拉曼發現,家主終究還是敵不過內心的煎熬,他還是選擇了放棄和逃避。
阿拉曼沒有辦法了,他總不能強行把家主留在家裏。身為一個長者,一個智者,他終究無力應對常人對感情的妥協,無論自己有多清醒,他還是什麼都挽回不了。
阿拉曼不得不承認,家主的離開是相當狼狽的,他面對敵軍時不曾退後,卻在面對一個孩子時膽怯了。他像避開瘟神一樣遠遠離開了家,又時不時命令阿拉曼親自跑到他的住處,把貝赫每天所做的事,說的話向他陳述。阿拉曼在說著那些事的時候,沒發現家主的臉上露出過什麼表情,他看起來更加善於隱蔽自己的內心了。
除了那些觸碰到家主內心裏的原則的事,阿拉曼從來沒聽到家主對貝赫的成長表達任何看法。家主在這裏完全像他所討厭的占星師了,他永遠只是遠遠地觀望,觀望他無法觸及的天空上的那一顆名為貝赫的星星。面對這顆星星或正常或異常的軌跡,他除了用麻木的表情和蒼白的話來記錄和應對以外別無他法。而阿拉曼則無奈地看着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這位固執的占星師與他的星星永遠分隔。
阿拉曼無法認同家主的做法,但是他不能替代他的位置。他只是一個下人,即使他的地位並不低,可他做不出把貝赫當成自己的兒子養的事。他是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在見證家主的轉變的同時,他也在看着貝赫為了搞清楚為什麼父親遠離自己,不停地做着無意義的事。
貝赫每過幾天就要干點新鮮事,他曾經以為那些事會讓父親多看自己幾眼,但是他得到父親的信后,從冰冷的文字裏得知的,只有父親像看待一隻寵物一樣看待他的態度,
以及他觸碰父親底線時的無邊怒火。這讓貝赫很累,尤其是他的心,他的心麻木到變成了一個除了追逐新鮮事物以外無法跳動的石頭。可悲啊,阿拉曼想,他們之間的結局似乎已經註定了,他無力改變,但是他必須清醒着看到它的到來。
事情說到底,還沒到毫無轉機的時候,在一切都變得冰冷的時候,轉機來了。阿拉曼來到了獵場,像以往一樣把貝赫這幾天的行為告訴家主。家主先是憤怒,寫下了信,然後便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阿拉曼,你知道,我其實不應該全都怪他。我也有錯誤啊!”家主說。“看到他變成那個樣子我的心裏也不好受,我該怎麼辦?貝赫也老大不小了,他早就不是小孩了,對他來說,我才是毀掉他一生的人,我是有罪的啊。”
他又說:“我現在再去參與到他的生活還來得及嗎?”儘管阿拉曼想安慰他,想說一句來得及,但當他想到貝赫看到父親寄給他的信之後由茫然變得無所謂的冷漠的臉后,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阿拉曼,聽你剛剛說的,貝赫已經在考慮他未來要做什麼了對嗎?”家主問。
“是的。”阿拉曼回答道。
“占星師啊。我猜他可能早就有這個想法了,甚至已經成熟了,要不然他怎麼能這樣說呢?不過我還是不能接受家族出現這樣一個無用的職業,我會回去的,等再過幾天。我會親自教導他,讓他發現他真正應該做的事,占星師說到底還是太虛無縹緲了啊。”家主撫摸着鬍鬚,繼續說道:“這幾天還是麻煩你多盯着這孩子,他說什麼來着?喜歡新鮮事?我看多半有人在暗中對他使壞,你千萬要看住他,不要讓他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如果是貴族那還好說,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那些心懷不軌的賤民,他們都以把高貴的、他們高攀不起的貴族拉下水為樂,我就怕他們對貝赫做出了無法饒恕的事。”
阿拉曼說道:“您完全可以放心,貝赫沒有同那些人交往,這點我完全可以作證。啊!我想起來了,如果真的有一個誘惑貝赫的傢伙,那麼他的姓氏一定是萊斯特。”
“萊斯特?我不記得附近有這樣的家族。不過這讓我想起了北面的一個新貴,他們是憑藉吞併老牌貴族上位的,他們是萊古斯特,這些人同樣不是什麼善茬,如果貝赫和他們交往也是很危險的。”家主說。
“我覺得事情沒壞到那種地步。貝赫幾乎不說謊,就算他的心不老實他也不會欺騙我。我認為他所談到的人不是萊古斯特,而且您知道的,萊古斯特年輕一輩全都是女性。”阿拉曼解釋道。
“女性?哼,他們骨子裏就是賤民,哪怕他們是貴族,骨子裏的卑鄙也是改變不了的,無論男女都一樣!”家主不屑道。
阿拉曼說:“當然了,您所擔心的事一般不會發生的,我保證。我回去后肯定會更加謹慎地盯住貝赫,不讓他同那些人交往。”
家主滿意道:“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能力,你做的事我從來都很滿意。你回去吧,對了,我同你說的這些話不要對貝赫說。我知道這小子,你越想管束他,不讓他做什麼,他就越反抗,要做做試試。你的任務還是照常,不過你不必再來了,王的興緻就快沒了,圍獵一結束,我就回去,我相信這用不了幾天的時間。”
阿拉曼鞠了一躬,退出了家主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