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玫瑰-名字
升高二的頭等大事,是分文理科。
班主任發意向表,學生帶回去和家長商量,然後簽字上交。這對於任遇來說沒有任何糾結的必要,高一下學期期末他的物理和化學都是滿分,學校提前找他聊了高二的分班安排,他可以直接去高二的理科重點班,沒有異議。
任尋不甘示弱,自己在意向表上唰唰勾了文科的選項,然後找任父簽字。
雙胞胎的兄弟倆,光看這張臉有九分相似,可除了這張臉,哪裏都不一樣。
任遇從小體弱多病,性子不溫不火,沉默內向到讓人頭疼,晚三分鐘出生的任尋卻像攢了一肚子的火氣,連哭聲都比他哥哥嘹亮十分。
體育,樂器,畫畫,什麼都愛玩,什麼都想學,偏偏讓他坐下學習時就像要了他的命。
任父見任尋半躺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瞎哼哼,無奈地嘆氣:“文科,你行嗎你?”
任尋笑嘻嘻的,半大小夥子已經有了男人的些許模樣,伸個懶腰,捋捋抓起的劉海,長腿一支:“放心吧爸,我打算高三去參加美術藝考,藝術生學文科比較適合,我已經和班主任聊過了。”
“......聊過,你班主任快要煩死你了,巴不得把你掃地出門吧。”任父瞪他一眼,在意向表上籤了字。
任遇一直在房間裏做題,沒有抬頭,也沒有聽外面的動靜,直到家裏阿姨喊吃飯。
飯桌上,任母叮囑任尋:“文科班女孩子很多的,你可千萬不要早戀呀,不要再讓爸爸媽媽操心了。”
任尋弔兒郎當嚼着飯,說話嗚咽:“九中是重點高中,大家都忙着學習,哪有早戀的。”
咽下一口飯,還不忘用胳膊肘捅捅低頭吃飯的任遇:“再說了,女生們要喜歡也是喜歡我哥這樣的,學習好,出風頭。”
任遇瞥了任尋一眼,眼神不善,可惜任尋沒接收到信號,還在自顧自八卦。
“多了去的小姑娘喜歡我哥這款的呢,就說我班,就有幾個女生向我打聽我哥。學霸光環你們不懂,與其擔心我,還是擔心下我哥。”
任遇終於忍無可忍,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任尋一腳,然後在痛呼聲中若無其事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飽了,做題去了。”
任父任母對視一眼,擰任尋的耳朵:“你哥比你強八百倍,人家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我們還巴不得你哥哥多交些朋友。”
任遇回到房間,關上門,背靠着門板站了一會兒。
交朋友。
學校里交朋友簡單,同班同學,同學的同學,同學的同學的同學,只要搭得上話,一起去幾次食堂,一次上下學幾回,就可以無話不談。
如果按照這個定義,那麼任遇的朋友也不少。只是他好像無法體會任尋那樣洋溢熱鬧的生活。
任遇有很多次路過籃球場,看到任尋的身影在場上狂奔,身姿矯健躍起,汗水在陽光下閃着光滴落,惹場外人加油歡呼,穿着籃球服的男孩子們勾肩搭背,笑得張揚肆意,連路過的風都自由。
任遇看幾眼,然後快步離開。
他也有這樣受人矚目的時刻,比如在光榮榜上,在學年成績單上,他也可以被人用艷羨的目光注視,只是猶嫌不足。好像立於靜默的夜裏,渴望正午暖洋洋的日頭。
他打心底里羨慕任尋。
任遇很艱難地承認這一點。
。
高二忙着考試、分班的這個月,高一在忙着軍訓。
所有人被大巴車拉走,到郊區的軍訓基地封閉訓練,回來時每人都肉眼可見黑了一大圈,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認得出,哦,那一團黑黢黢的,是高一的新生。
緊接而來的是十一假期前的秋遊。地點就在安城附近的一座山,學生們分組燒烤野炊,各自分工帶食材和工具。
高二已經有秋遊經驗,迅速佔據了山頂通風的好位置,不一會兒就有烤肉的香氣飄下來。隔壁組都是男生,無師自通,事先準備了酒精塊,也很快支起了火。
姜黎玫這一組全是女孩子,食材準備得全,可在生火時犯了難。
她們準備的木炭有點受潮,不好點着,力氣又小,扇一會兒扇子就要換個人,一輪下來,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爐子裏還是不見一點火苗。
有男生笑嘻嘻來問:“用酒精塊換你們一盒肉行不行?”
幾個女孩子坐在大石頭上面面相覷,姜黎玫切了一聲:“一個酒精塊五毛錢,換一盒肉?”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裏裝的是水嗎?”
沒人能在姜黎玫這裏佔到便宜,男生訕訕坐了回去。
爐子支在地上,孤零零的。
姜黎玫坐了一會,站起身:“你們在這等着,我去想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眾人喪氣又難過。
姜黎玫從自己包里翻出兩盒水果,透明的密封飯盒,裏面有黃澄澄的芒果,還有剝了皮的妃子笑,蓮霧。
都是這個季節不該有的昂貴水果,也不是安城這樣的小城市隨處可見的。早上出門時空運的快遞剛到,媽媽沒讓阿姨動手,親自給她切好的,整整齊齊碼在盒子裏,上面灑了一層細細的椰蓉。
姜黎玫掂了掂,兩盒水果沉甸甸的,她猶豫了一會兒,抱着盒子往山下走。
。
任遇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再碰到她。
他和左競到山腳的溪水下游洗碗筷,往回走時,就在狹長小路與姜黎玫打了個照面。
下山的路不止一條,但偏偏就碰上了。
任遇看清迎面走來的人,精緻明媚的小狐狸一樣的臉,腳步輕快,經歷過軍訓,她好像也黑了一點點。
任遇下意識突然停住,原本正在喋喋不休的左競還以為他被石頭絆了一下。
“沒事吧你......姜黎玫?”
左競下意識去扶任遇,可發現任遇分明好好的,只是臉上掛着錯愕望向前面。
左競也跟着他的視線去瞧,然後便看見了姜黎玫。
“姜黎玫?真是你啊?”左競覺得真巧,他只聽說姜黎玫也來安城九中了,可沒想到這麼偶然就碰上了。
“嗯,是我,你好啊左撇子。”
姜黎玫只是看了一眼左競,打了個招呼回應他,目不斜視,腳步不停。
“嘶......死丫頭你再喊??”
一些冷門的姓氏,總逃不過被人起外號的厄運,左競小時候真的是個左撇子,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有人這樣喊他,他很氣。
“哎你去哪啊?再往下走就不是學校划的秋遊範圍了!”
姜黎玫沒回頭,也沒搭話,只是抱着盒子,單手在空中揮了揮。
不好惹的丫頭,永遠我行我素,和小時候一個樣。
左競聳聳肩,轉身卻看到任遇在發獃,他望着姜黎玫的背影出神,面朝山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們認識嗎?”任遇終於開口。
左競神經大條,沒有品出任遇語氣里,悄然升起的那一寸小心翼翼。
“認識啊。”
兩人繼續往山上走,左競開始回憶姜黎玫這個人:
“我小時候和她一個幼兒園,我大班,她中班,我媽媽跟她媽媽很熟的,我們經常一起玩,後來她家搬走了,不在以前那個小區住了,聯繫就少嘍。這死丫頭小時候就霸道,抱着我的玩具不撒手,我媽還要我讓給她。”
中午陽光熾盛,任遇靜靜聽着,一言不發,鞋底碾過破碎枯葉,發出澀澀的聲響,又帶起初秋涼風。
“哎對,你知道盛林建材嗎?”左競忽然想起這茬,忙不迭分享給任遇:“盛林建材的大老闆就是她爸,巨有錢,賊有錢的那種。”
安城從前的城市規劃里,有一大片建材工廠,藉著東風養起了一批做建材的生意人,都成了企業家,盛林建材就是其中一個。
左競還在喋喋不休,說姜黎玫她爸爸的錢越賺越多,人比人氣死人,他都快仇富了,一轉頭,看見任遇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低着頭默默往前走,好像對他的話題興緻缺缺,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
“任遇?”左競哎呦一聲:“我忘了,你家也做生意來着......所以這世界上只有我一個窮人???”
左競左手拿筷子,右手拿空碗,誇張地叮叮噹噹敲起來:
“世界上那麼多有錢人,怎麼就不能多我一個呢?這也就算了,為什麼讓我認識一個又一個富二代?故意刺激我嗎?”
任遇被吵得頭疼,伸手奪過了碗筷。左競沒了作案工具,又看任遇一臉心事重重,只好閉嘴。
左競沒有get到任遇的心事從何而來。
連任遇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明明不是一個傷春悲秋的人,可兩回了,他被同一個人牽着情緒走,就比如今天,有開心,也有沮喪。
開心在於,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姜黎玫,雖然暫時不知是哪兩個字。
至於沮喪......
......剛剛他都想要開口打招呼了,可她的眼神從他身上一掃而過,沒做一絲停留。
原來啊,她根本不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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