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黎明-心尖
她五官明媚,張揚肆意,是那種帶有攻擊力的美。今天沒化妝,素着一張臉,添了一點點溫柔,但笑起來還是讓人挪不開眼。
是大雪后的晴陽,是冬日裏的火焰。
永遠不會怯懦,永遠不會後退。
“任醫生,好久不見。”姜黎玫捅破窗戶紙。
早上一見,她以為他沒認出自己,幾面之緣而已,從高中到現在時隔這麼多年,不記得也正常。但看他在病房外徘徊這麼久,心裏有了答案。
“世界好小啊,任遇。”
簡單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來,莫名就蒙上了一層柔柔的繾綣。任遇揣在口袋裏手有些僵,手指發麻,大腦像被溫水淌過。
張了張嘴,總算順利叫出她的名字:“你好,姜黎玫。”
。
姜黎玫笑得更明亮了:“呀,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你要去翻我的病歷呢。”
任遇維持鎮定,抿出一個淡淡的笑。
“任醫生一會兒還有事嗎?”姜黎玫看了看走廊的電子鐘:“快下班了吧,聊兩句?”
任遇覺得自己機械運作了這麼久的身體終於有了片刻喘息,追隨指令即可,她想要他怎樣,他就怎樣。
他跟着姜黎玫在走廊盡頭的窗前站定,可以看到樓下花園未清掃的積雪,還有一些稀稀落落在松枝上,只覺得清白可人,蕭瑟枯索一掃而空。
“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早上你來查房,我差點沒認出你。”姜黎玫側着身子,手指輕輕在窗沿上點着:“你變化好大呀,要不是我盯着你的臉多看了一會,就錯過了。”
不會錯過的。
任遇在心裏想。
姜黎玫抿着唇,認真思考:“我數數哈,高中,大學......我九年沒見你了。”
“十年。”任遇打斷她。
他比姜黎玫大一屆,姜黎玫讀高三那一年,他剛好來凌市讀大學,從那之後,姜黎玫再沒見過任遇。
“十年了啊......”姜黎玫有點惆悵:“怎麼辦,自己不想提年齡這事,但是又不得不承認客觀事實,我馬上奔三了。”
任遇輕抿唇,有些拘謹:“都一樣。”
“一樣,也不一樣。”姜黎玫笑意未歇:“你這麼年輕就能當主治醫生,還是凌市的三甲醫院,高考狀元誠不欺我。”
“你還記得。”
“怎麼不記得!”
姜黎玫誇張地擰起眉毛:
“你是你們那一屆的市理科狀元,省第二,還是理綜滿分,光榮榜在學校貼了一整年,我們那屆高考第一雖然也挺厲害的,但跟你沒法比。任醫生,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任遇有點怔愣地看着姜黎玫嬌唇一張一合。
誇讚的話他從小聽到大,但從她口中說出來,就是酥人心的好聽蠱惑。他也意外和驚喜,她記得他的事,記得這麼多。
姜黎玫不知道任遇心裏的風起雲湧,只覺得眼前這張臉熟悉又陌生,想起很多年的事情,又覺魔幻。
原來真的有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卻又完全不一樣。
“你弟弟這幾年怎麼樣?”姜黎玫語氣淡然,好像在詢問一個毫不相關無比疏遠的人。
任遇心中一緊,強裝鎮定:“你們不聯繫了嗎?”
“明知故問。”姜黎玫露出嗔怪的表情,格外嬌氣:“我和任尋分手這麼多年啦!而且當初分手刪得乾淨,我去哪聯繫他?”
任遇輕輕呼出一口氣:“他很好,在澳洲留學之後去了瑞士,忙他的畫展。”
“真厲害。你們兄弟兩個都很厲害。”
姜黎玫望向窗外,淡淡誇一句,沒什麼情緒。
任遇看着姜黎玫的側臉,非常非常想把這個話題趕快掀過去:“你的胳膊,怎麼傷的?”
問出口就後悔了,這是什麼鬼問題,她是他的病人,病曆紀事寫得清清楚楚。
好在姜黎玫沒察覺什麼,只是抬了抬傷了的左臂:“昨天下雪,路上結冰,不小心摔的。我厲害吧,摔一跤腿沒事,反倒把胳膊折了。”
任遇盯着白皙皮膚上的青紫,下意識就要去碰,及時忍住了,手攥了攥拳:“雨雪天,要小心。”
話題到這裏就停了。
姜黎玫不知在想些什麼,目光落在窗外始終沒有收回來,任遇順着她的目光望向一片白茫茫的花園。他覺得他們此刻起了同樣的念頭。
小心翼翼開口,卻被姜黎玫搶先:“你還記得的咱們學校的花園嗎?連廊下面的那個,有一樹玉蘭花。”
任遇當然記得。
他點點頭:“那棵樹還在,我去年回去了一趟,但沒趕上花期。”
姜黎玫眼裏閃過驚喜:“還在啊,那種樹能活那麼久嗎?”
任遇也浮現一點笑意。他想向她解釋,其實不是的,他上次回母校剛好看到花匠在移栽樹木。依舊是玉蘭,但卻不是他們從前的那棵了。
手機鈴聲打斷他的話,姜黎玫揚了揚手機:“抱歉哦,接個電話。”
她接電話時也有風情,微微偏着頭,臉頰一側的碎發盪阿盪,指甲上是菱形水鑽,修剪精緻的弧度。
她簡單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看着任遇的眼神就多了點憐憐楚楚:“任醫生,這個時間你該下班了吧?”
任遇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裏映出自己的臉,下意識就點頭。
“那我請你幫我個小忙唄?不算耽誤你工作。”
病房允許家屬每天一次探視,送些日用品,但有固定的時間段。葉琪就是個不靠譜的人,讓他幫忙送東西,他硬是錯過了探視時間,這時候正被困在樓下。
在姜黎玫面前,任遇學不會拒絕。
任遇乘電梯下樓,繞過工作通道,在一層大廳見到了姜黎玫描述的男人——
一身明晃晃的潮牌logo,誇張的彩片眼睛遮住半張臉,十根手指起碼套了八個指環,蹲在角落玩手機,腳旁邊是lv的neverfull,裏面裝着滿滿當當的東西。
任遇不動聲色打量過後,不自覺拽了拽自己的白大褂,走上前:“你好。”
姜黎玫交代過,她拜託了一位醫生幫自己取東西。葉琪抬頭看見來人的白大褂,遂站了起來,拎起包,另一隻手卻還在打字:
“你好,她要的東西,都在這了。”
包包開口大,裏面的東西一覽無餘,護膚品,隱形眼鏡護理液,還有卸妝巾,看不懂的日文小膠囊,亂七八糟之中還有一個貼了可愛小貓貼紙的筆記本電腦。
都是很私人的物品。
任遇瞟了一眼,沒有接。
“你貴姓?”
葉琪剛在和自己剛搭上的妹妹聊天,根本無暇分身,聽到問題猛一抬頭:“啊......免貴姓葉。”
“現在過了探視時間,你不能上去了。”任遇面無表情,細框眼睛下神色無波無瀾:“東西我幫你轉交。”
葉琪更懵了:“我......沒打算上去啊。”
這句話惹了任遇不滿,他眉頭緊皺:“你是她什麼人?”
“我......”葉琪咂摸了下他和姜黎玫的關係:“就算......朋友唄?”
輕佻的尾音,輕佻的笑,在任遇看來全都惹人生厭,不可饒恕,他於暗處又攥了攥拳,語氣更僵硬了:“給我吧。”
“......得,那麻煩您了。”葉琪看看任遇胸前名卡:“任大夫。”
任遇接過東西,極快地嗯了一聲,轉身便走,兩步后又突然頓住。
他轉身看着那個花里胡哨的男人,語氣冷冷:“你不問問她現在的狀況嗎?”
“啊?”
“傷口狀況怎麼樣,手術安排在哪天,手術的注意事項,這些你都不關心嗎?”
任遇瞟過還亮着的手機屏幕,是花花綠綠的表情包,一來一往,聊得火熱。
葉琪被問傻了,下意識跟着任遇的話走:“那......那她現在怎麼樣?”
“手術之前會通知家屬來簽字,到時候你再問吧。”
任遇甩下一句,轉身便走。
葉琪愣愣看着白大褂的背影快步離開,消失在電梯間。說來也怪,就這麼一個照面而已,他分明看見任遇眼神里的不善,好像蟄伏着的野獸,極富攻擊性。
這是雄性動物之間的默契,不用多言的交流。
“什麼玩意......”葉琪撓撓頭自言自語:“哎不是,現在三甲醫院醫生都這麼傲的嗎?”
。
任遇沒有聽到葉琪的評價,他心裏窩了一股莫名火,來處是何,自己也說不清。姜黎玫的包在他手裏沉甸甸的。
推開病房門,姜黎玫果然閑不住,不知去了哪。他拽了兩下床單的褶皺,將其鋪平,然後把包小心放在床上。
隔壁床牛阿姨提醒道:“小任大夫啊,小姜出去啦,可能在走廊。”
任遇笑笑:“好。”
走廊沒人。
樓梯間也沒人。
任遇找了遍,忽然聽見走廊另一頭的拐角,護士站傳來清脆的笑聲,他鬼迷心竅地跟着聲音走,就看到姜黎玫一隻胳膊吊著,另一隻手撐着護士站的工作枱,正在和值班的小護士說著什麼,逗得一群人咯咯地笑。
她向來是愛說愛笑的爽朗性格,走到哪裏都惹人喜愛,不論處在何地,永遠是人群中心。
任遇停下腳步,遠遠看着。
失神的瞬間,他聽見心底清脆的裂帛之聲,好多好多過去喧嘩而至。
姜黎玫還是姜黎玫。
她永遠發著光,始終站在他心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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