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玫瑰-虔誠

第27章 玫瑰-虔誠

安城到底有多冷呢?

大概就是姜黎玫已經多年沒回去過,還時不時會夢見被嚴寒圍攏的可怕。

尤其是深冬和初春,不論霾塵多重,都會被北風吹散,風頭觸及裸露的皮膚是會刺痛的,好像開了刃的刀。上高中時每個女生的標配,是寬大的毛絨圍巾,手套,耳包,還有雪地靴。

帽子是不戴的,因為會把劉海壓塌,不好看。

姜黎玫沒有劉海,但也不愛戴帽子,她額頭飽滿而光滑,那時候也沒有髮際線的憂愁,扎個花苞頭或是馬尾辮就可以,清清爽爽。

曹瓊學着針織花樣,用紅色馬海毛線給姜黎玫織了一條圍巾,火紅火紅,好像冬日裏的火焰,在一眾藍白校服里格外顯眼,漂亮又暖和。

後來那條圍巾不知道哪裏去了,和許多落塵的記憶一起被遺忘了。

姜黎玫忘記了安城的很多東西,無意的,有意的,但安城的冬天,她永遠深深記着。

特別是窗外嚴寒四闔,大雪紛飛,教室里明燈長盈,溫暖如春。

任遇高二的那個寒假很辛苦,匆匆忙忙過了春節以後就被學校通知,高二重點班和所有高三學生一起,回學校上自習。

高考的緊迫感,他們現在就要體會了。

整座學校被大雪覆蓋,落白刺目,只掃出了校門口到教學樓一條細細窄窄的路,供自習的學生進出。

除了去食堂吃飯,任遇基本不出教學樓,他最常去的地方,是高一高二樓之間的連廊。

現在校園裏人少,高一高二都不在,連廊更是一個人也沒有。他習慣站在連廊的第二扇窗子前,因為這裏離樓下的涼亭最近,有時是背單詞,有時就是純粹發獃。

如今涼亭檐樑上也覆滿了積雪,素白之中,只露一點點木色邊緣,還有植物的枯藤隨意散落着,等待着春日降臨。

其實就是平平無奇的校園一角罷了。

任遇出神望着空無一人的涼亭,感受連廊里穿梭的風,腦海里勾勒出的,是具象的一張臉。他每天都來這裏,連着一個禮拜以後才終於意識到問題癥結所在——

他喜歡這裏,純粹是因那個人,而不是因景。

相比之下,任尋的寒假要豐富多了。

他為明年的藝考做準備,更換了畫室,找了名師指導,其餘時間大多約朋友出去打球,看電影,或是打桌游。

他還在卧室里裝了一套環繞音響,播一些任母聽不懂的躁動的歌,每每任母路過,都要撫着心口皺眉頭。

一牆之隔而已,任遇這邊的卧室清凈得好像禪房,他不讓阿姨進來打掃,也很少讓任母踏足,一方書桌一本書,夠他磋磨一晚時光。

白天有些着涼,晚上回家,他自己泡了感冒靈來喝,可隔壁音樂聲震天。

任遇盯着杯子裏的棕色的藥液,水面似乎都隨着節奏盪出波來。

他心煩意亂,去隔壁敲門,任尋開門倒是快,可剛一照面,就被任遇掐了脖子:

“小點聲,再出一點動靜,我就把你和你那破音響一起扔出去。”

兄弟倆身高身形都差不多,但任尋從小被任遇教訓慣了,他總覺得自己這哥哥在外人面前沉穩內斂,實際腹黑的一批。小時候不是沒打過架,但自己贏得少,輸得多。任遇下手狠,不好惹。

任尋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態,待到任遇鬆了手,先去把音響關了,然後弔兒郎當倚着門:

“哥,學校食堂現在供午飯嗎?”

任遇看他一眼:“不然呢?餓着?”

如今學校只有高三在,外加高二的一個班,但怎麼說也是一千多人,食堂菜色雖然不如平時,但也還算豐盛。

任尋撐着門:“我明天想去學校打球,要是中午有飯就在食堂吃了。”

任遇不置可否:“隨便。記得穿校服。”

安城九中的規矩,不論是假期還是什麼時候,學生只要到校,就要穿校服。

任遇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不過六點半,卻被告知,任尋天沒亮就出門了,沒用車送,騎自行車走的。

任母在熨燙衣服,兩件羽絨服並排掛着,一灰一白,把灰色的那件裝進袋子裏遞給任遇:

“你弟弟出門時就穿了件校服,羽絨服都不穿,你給他帶着吧,去學校給他。”

任遇說好,可是去了學校卻沒見着任尋,只能先去上課。

外面那樣冷的天氣,元宵還沒過,灰沉沉的天氣很容易讓人心生疲倦,這是自然。任遇兩節自習都不在狀態,教室里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呵欠聲四起。

不斷有人站起身,就站在座位上學習,以求清醒。

第三節課下課,任遇聽見操場上傳來聲響,還有籃球擊打地面的聲音,有人歡快地吹起口哨,大喊:“防他防他!任尋!回防!”

任遇合上筆蓋,拎起衣服下樓。

擱在以前,籃球場從不會聚這麼多人。大概是因為假期還要回校上課,人心困頓,此刻都像被圈禁的鳥,看熱鬧的人群圍了好幾圈,大多都是高三的,有男有女。

球場內氣氛正酣。

任尋個子高,在場上還有幾個體育生的境況下也並不落弱風,年輕的身體強勁有靈巧,他擼起衣袖,長臂線條流暢,額前碎發蓋不住晶燦汗水,在重重圍堵中突圍上籃,籃球落地,他原地站定,朝人群揚了揚眉。

場邊傳來女生的歡呼。

任遇擠到球場邊,把任尋的羽絨服疊好放在球架底下,而後才發現,別說羽絨服了,任尋這時候連校服都脫了,身上直着一件單薄得不能再單薄的長袖t恤。

風灌進衣服里,鼓起來,像獵獵旗幟。

如果是往常,任遇一定會摘了眼鏡,以暴制暴地拽着任尋衣領子把他拎一邊,罵他燒包,感冒了還要全家擔心。

但今天,這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看見了姜黎玫。

白皙剔透的面龐,一雙小狐狸一般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她站在場外,離球場最近的邊緣,雙手攏在嘴邊,在給任尋喊加油。

一眾藍白校服里屬她最顯眼,說不清是因為明媚五官,還是她圍到下巴的那條紅色圍巾。那圍巾質地柔軟,比新雪還蓬鬆,她在其中,笑顏明凈。

任遇不自覺地屏了一瞬呼吸,在某個失神的瞬間,他覺得姜黎玫頰邊因為寒冷而染上的兩個紅暈,竟比那圍巾還要明艷。

空氣乾燥,清澀冷冽,鑽進胸腔好像瞬時就成冰。

隔着一個籃球場的距離,他望着姜黎玫,而姜黎玫的目光始終追着奔跑的任尋。

任遇也未曾料及,這一幕刻印成畫,使他禁錮其中很多年,好像藻荇纏繞,不得解脫。

他許下了一個怯懦的願望,希望有一天,那樣溫柔清湛的目光,也能落在他的身上。

即便這個願望不可言說,他也願意以此為念,虔誠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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