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錯位時空
八月二十九日的夜晚，距離開學報道還有兩天。
公孫瑾躺在乾淨的被褥上，看着窗外的暮色，睡意全無。
每次遇到心事，或者意義比較重大的事件，他都會難以入睡。
比如大型的考試，比如面試，再比如相隔異地，和某個人見面的前夕。
心理學上說，這樣的情況是屬於情緒自控能力較差，情商較低的表現。
這個情商不是指和人交往的藝術，而是指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
公孫瑾自己也覺得，確實如此。
到了一個陌生的時空，夜晚無人問津，就倍感孤獨嗎？
也不是這樣。
上一世，他大學畢業后，一個人坐了十幾個小時的動車，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人生活。
工作就是住在出租屋裏碼字，累了就出去散步，不和任何人交際。
徘徊在他身邊的人都是陌生人。
他不害怕孤獨，只是害怕未知。
咕~咕~
肚子有些餓了，公孫瑾從床上坐起身，披上外套出了門。
小區樓下的路燈還亮着熹微的燈光，夏夜的蟬鳴聽來有些聒噪。
最近天氣多變，晝夜溫差大，夜間有風。
穿堂風掠過他的衣襟，灌進領口。
公孫瑾提了提衣領，慢悠悠地在長街上走着。
路燈的光將長街渲染成檸檬黃，像是加上了一層復古的濾鏡。
柏油路微微濕潤，在燈光照耀下反射出粼粼的微光。
沿途經過的洒水車放着生日快樂歌，漸漸遠去。
燒烤攤上，孜然的香氣飄出很遠，一群中年人坐在攤子上喝酒，聲音咋咋呼呼，不時伴隨着髒話，咒罵人生太短。
他們聊的都是些關於柴米油鹽的瑣事，還有生活中的一地雞毛。
“岳父心臟病，進口的支架得不少錢，還得長期吃藥。”
“我兒子成績一塌糊塗，說以後不上大學，要當遊戲主播，真是要氣死我!”
“別說了，我們家姑娘高中早戀，成績下滑嚴重，最後上了個民辦本科。現在學費一年兩萬，還有房貸，我壓力真的好大。”
他們說著，又時不時互相安慰下彼此，頭髮已經有了斑白。
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勾肩搭背走在一起，買了些烤串和烤韭菜，還有河粉，然後鑽進了網吧。
少年的聲音很是嘹亮，伴隨着興奮的怪叫聲。
“團長，等會帶我打安圖恩啊！”
“沒疲勞了，下次帶你。”
“上一次擎天，帶一個醬油怎麼樣”
“黑色玫瑰靈活組排，差個輔助和打野!你們誰能借兩個號”
吃着燒烤的上班族看着那些年輕學生有些羨慕，說懷念以前玩魔獸世界開荒打團的日子。
少年們吃燒烤都扣扣索索，只能買兩串嘗嘗鮮。
沒那麼多零花錢的他們，羨慕成年人的財富自由。
大家各有各的熱鬧，互不打擾。
看着眼前這些熟悉的畫面，或者說，是煙火氣。
公孫瑾在這個失真的時空裏又找回了一些真實。
他去了一家便利店，在貨架上找了好一會兒，買了一桶滷肉味的方便麵。
“這個世界也有滷肉味泡麵，真好。”
結賬的時候，他猶豫了一會兒，又在前台拿了根火腿腸。
收銀員是個小姑娘，個子不太高，剛上高中的樣子。
穿着校服，在櫃枱後面寫着作業，對着一個函數題抓耳撓腮。
一旁的店老闆躺在躺椅上，張着嘴，打着呼嚕。
“結賬。”
小姑娘聞言，趕忙抬起頭，看到公孫瑾之後，略微呆了呆。
個子很高，很帥的一個男生。
她得抬起頭仰望。
店裏的燈光微茫且蒼白，照在他的側臉和裸露出的領口上，像塗了一層蒼白的釉。
眉心的那顆硃砂痣也讓她感到很是驚艷。
不過，這男生雖然是帥的，但是氣質冷得過分。
耷拉着的眼皮讓他看起來有些怠惰和慵懶。
眼神很是冷漠，就差把生人勿近這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小姑娘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目光下移，盯在了他的領口。
他出門應該比較匆忙，衣服披在身上很隨意，領口的紐扣也是錯位的。
“結賬。”
見她沒有反應，公孫瑾側目看過來，微微蹙眉。
“哦!好的!”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覺得公孫瑾那個眼神很兇，於是趕忙回過神來，臉頰微紅，耳朵也開始發熱。
她剛剛盯着他的鎖骨，情不自禁地看了好一會兒，總覺得那裏有着一種莫名的吸引力。
“一共五塊!”
公孫瑾拿出手機掃碼付了賬，看着銀行卡里剩下的三十多塊錢，遲疑了一會兒，咬了咬牙，又去拿了罐冰可樂。
可樂是樹莓味的，嘗起來像是泡泡糖。
“三塊!”
公孫瑾不動聲色地拿好泡麵和可樂，漫不經心地撇了一眼她櫃枱上的練習冊。
出門的時候，他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那個反比例函數和雙曲線的交點在第一象限，先求導。”
“嗯”
小姑娘神色微怔，看了看練習冊，頓時恍然。
“謝謝!”
等她回過神時，公孫瑾已經走遠。
回家的路上，公孫瑾嗅着燒烤的孜然味，又低下頭看了看手裏的泡麵。
“先將就下，過段時間賺到錢，再去吃燒烤吧。”
走了兩步，他又看了看那些學生們光顧的網吧。
“這個世界也有LOL和DNF啊，真好。好想再去打一把安圖恩啊。”
不止是那些學生，安圖恩和LOL，也曾是他的青春。
他記得上高中的時候，夏天非常熱，老舊的宿舍里沒有空調，電風扇吹出來的風都是熱的，躺在床上渾身都是汗。
於是他和室友們就經常去網吧，花十塊錢待上一晚。
網吧有空調，還有召喚師峽谷和阿拉德大陸。
室友們鏖戰一整夜也精力充沛，而他玩上兩把遊戲就要縮在沙發里睡覺。
因為室友們都把大專當成自己的目標，所以白天上課可以坐在教室後排，心安理得地趴在桌上睡覺，但他不可以。
在老師眼裏，他還是個成績不錯的好學生，是可以考上大學的人，和那些扶不上牆的爛泥們不一樣。
不過，爛泥們雖然扶不上牆，但也挺可愛的。
當初他闌尾炎在夜裏發作的時候，是爛泥們背着他去的醫院。
天亮了，爛泥室友們也會叫醒他一起走。
接着，一行人就會頂着被耳機勒出了痕迹，亂糟糟的油膩頭髮，去外面的小吃店買上一碗熱乾麵，一杯豆漿。
有餘錢的，還會加兩個牛肉丸子。
然後，大家在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結伴過馬路。
那馬路很寬，他那時候經常在想，會不會走到一半，紅綠燈變了色，然後被開過來的泥頭車撞死，加入重生者大軍。
但是左右都有爛泥們護法，他倒是挺有安全感的。
高考畢業那天，大家也會一起走過那個巨大的十字路口。
四面八方的車流呼嘯着，淹沒了少年的聲音，最後剩下自己一人。
這是他在另一個時空經歷的青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公孫瑾拉開可樂的拉環。
砰！
汽泡咕嘟咕嘟湧起，像是有滿天的星辰要從裏面冒出來。
“咕嚕~”
公孫瑾仰起頭，一口灌下去半罐可樂，喉結迅速滾動着。
冷藏的汽水灌入咽喉時，冰冷的氣息直衝天靈，讓太陽穴泛起輕微的脹痛。
“啊……活着不是挺好嗎？”
“為什麼要做傻事呢？”
公孫瑾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輕輕抹了抹嘴角，頗有些暢快。
這副身體現在才十七歲，人生還很長呢。
燒開水，泡了面，公孫瑾喝着可樂，一邊等着泡麵泡好，一邊透過手機里的信息，繼續了解原主的生平經歷。
呤呤~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公孫瑾下意識地想要接聽，但看着來電顯示上的“姨”，又有些忐忑。
“要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