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打工人的第九十七天
百川流的心似乎被抽空了一塊,莫納爾此刻難以言喻的情緒竟然令他感同身受,他輕輕按向胸口,那裏有一顆心臟在有力搏動。
像是只有這樣他才能確認自我身體與意識的存在。
“為什麼?”百川流看向坐在舞池邊,托着腮靜靜看着面前殉情般的一幕的五條須久那,不解,“他的糖果為什麼消耗得這麼快?”
現在這個時間點距離瑪蒂爾達死亡的時間,似乎也沒過去幾年。
五條須久那站起來,百川流這才發現他的視線死角處男孩手中還捧着一束新鮮的玫瑰,花瓣上綴着晶瑩的露滴,像是剛剛從朦朧的清晨中蘇醒。
男孩卻絲毫沒有憐惜的心思,隨手一揪就是滿手的花瓣,攢了一手后他向天揚去,玫瑰花飄零,落在舞池中央,是一場稀疏的花雨。
“順手從倉庫里薅的。”五條須久那將光禿禿的莖葉隨手一丟,拍拍手掌撣落粘附在手心的殘留。
百川流打量着對方這一身西裝三件套,覺得五條小朋友大概可以同時參加一場婚禮和葬禮。
雖然事實也確實如此。
“在你看到的世界中莫納爾為了儘快復活他的愛人,利用普通群眾的身體做了很多非法研究,這些研究引發和死神總局對他的通緝,要與昔日同僚作鬥爭,自然會大量消耗情緒,他又不肯食用除瑪蒂爾達給予之外的糖果,結果嘛......如你所見咯。”
“監察組的那位組長,”百川流卻想到另一個疑問,“他和莫納爾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他們......在外貌上如出一轍?”
五條須久那無奈地抿唇,“監察組組長的外號你不會完全沒聽說過吧。”
“?”百川流疑惑挑眉,他總不能把同僚們玩笑似的“人型自走人格重塑儀”之類的稱呼放在明面上吧,而且總覺得五條須久那想表達的也不是這個意思。
“非天。”
五條須久那在這一點上倒格外耐心地科普,“或者說Asura,音譯就是阿修羅。但是不要誤會,這並非指監察組組長性格乖張手段殘忍——不過你要這麼理解也不算全錯——這個外號主要是為了說明他千人千面,沒有固定示眾的形象,你所見到的樣子,不過是他近幾年來比較青睞的模樣罷了。”
百川流點頭,但依舊覺得哪裏說不出的怪異,畢竟莫納爾也算是總部名噪一時的執行部最強,算來和監察組組長也算同僚,用着和同僚一樣的臉......這個癖好他個人表示難以接受。
“那麼休息結束,下一段影像,請前輩笑納。”
*
“轟隆!轟隆!轟隆!”
伴隨三聲巨響,百川流一骨碌砸在凹凸不平的石子地上。
用“砸”這個形容半點沒誇張,畢竟就重力而言百川流好歹是個六十幾公斤的成年男人,猝不及防掉入黃泉,其勢能之大足以摔死普通人。
周遭皆是焦黑泛黃的土地,肉眼可及沒有任何動物——老鼠或者飛鳥,甚至蟲子,連植被都是枯萎的,只餘一點蔫蔫的根莖或者攔腰砍斷的樹樁;天空好似土灶內即將熄滅的帶着丁點火星的廢柴,黑黢黢的,只在天際有一星半點的洋紅光斑,彷彿遠處正有一場大火在沸騰。
第三個世界中苦苦找尋不得的黃泉在原本的世界裏竟然是這樣一番樣貌,百川流在震驚之餘又不免唏噓,但是轉念一想也對,畢竟是死亡的國度,哪來生機勃勃的道理。
他的面前是一條隱約的蜿蜒的小道,以此處為原點舉目望去,百川流發覺自己其實站在山麓的腳下,而方才看到的天際的火光,似乎也是山頂某處發出的光亮。
“是不死火山嗎......”百川流在心中默默想着。
“轟隆!”原來
接二連三的巨響來自黢黑的天空,是某種閃電或者雷擊的聲音,火花在霎時照亮了這個不毛之地,百川流順着聲音和偶得的光亮,發現之間不遠處的山坡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踽踽獨行。
百川流以自己不錯的視力看清了那人是誰。
毛利霧仁。
人類弱小而瘦削的身體在黃泉這片充滿危機的土地上實在太過渺小,百川流不知道對方是以什麼方式躲開了接連四道雷擊——這是黃泉給予不自量力的人類接近不死火山的警告,但是很顯然,毛利霧仁的狀態並不好,離山頂越近,火山撲出的熱浪就越重,很難預料毛利霧仁究竟能否趕在當前這具軀體被熱浪融化之前拿回惡羅王的身體。
但至少他仍在前進,哪怕緩慢。
“咳,抱歉,這次的傳送影像出了些問題,警告放在前面,請不要多做無謂的事,反正你所見到的一切都是過去式。”
清亮的正太音在身後響起,百川流回頭,看見小正太正苦惱地用筆頭戳戳下巴,另一手拿着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
五條須久那的警告來得莫名其妙,百川流當然知道這是無可挽回的過去,前兩段影像已經清楚明白地讓他知道了這點,在此前提下如果還需要對方特意現身告知,只可能有一種原因。
接下去將出現他的熟人。
像是為了驗證這一想法,一句微弱的“霧仁......”竟然穿透了黃泉嘈雜的環境聲,傳入百川流耳中。
他登時警醒起來,只見落後於毛利霧仁身後幾步的山麓上,和服盤發的女人正步履蹣跚地越過一地曲折的障礙物,在看到毛利霧仁的剎那露出分外欣喜的表情,“霧仁......終於找到你了!”
方才還堅定攀爬着山坡的毛利霧仁在女人的呼喚中停住腳步,他轉回身,一臉震驚,“母親?為什麼你會在這裏?”
女人疾走幾步拉住毛利霧仁的手,露出笑顏,“當然是為了來找你啊,霧仁。”
毛利霧仁一把甩掉女人的手,大聲呵斥,“不想死的話趕緊走,這裏根本不是人類能來的地方!”
說完之後他後退兩步,彷彿驚異於自己脫口而出的呵責下無措的慌亂。
但女人自動過濾了毛利霧仁言辭中的怒意,她再度拉起對方的手,將其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媽媽不會走的,媽媽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怎麼能讓你再獨自面對傷害呢......”
連不死火山的熱度都毫不畏懼的男人卻似乎被女人掌心的溫度燙了個趔趄,毛利霧仁的表情在女人淚盈盈的目光中迷茫起來。
“霧仁大人!你不要聽這個女人胡言亂語!她是在擾亂你的心智!”一團長絨巨型毛球從天而降,他伸手就要勒住女人的脖子,卻被近在咫尺的毛利霧仁一把掀開毛球的面具,摜於地下。
“滾!別讓我看見你噁心的臉!”
毛球對着毛利霧仁離他而去的背影慎愣了片刻,擬態的五官逐漸變得扭曲癲狂,“都怪......都怪那個女人!殺了她!殺了她霧仁大人就只是我的霧仁大人了!殺了她!殺了她霧仁大人就能心無旁騖地取回身體重新成為強大的王者!殺了她!”
喃喃自語中的恨意如有實質,百川流登時就明白了五條須久那出現在此的原因,來不及再將對方的警告回味一刻,他飛奔向毛利亞子,企圖在毛球尖銳的利爪下護住這個傻傻的女人。
但有一個身影卻比他更快,百川流從不知道原來“毛利霧仁”的臉龐也可以露出如此矛盾的表情,他一邊咬牙切齒地痛恨着女人為何要來此多管閑事,一邊又驚慌失措地奔赴而來。
“噗呲!”肉身被利爪所洞穿的聲音沉鈍卻刺耳,百川流眼睜睜看着自己從毛利霧仁和毛利亞子身上穿梭而過,沒有任何滯固與停留。
他站在滾燙的沙礫上,背對着那對母子,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的懷中如此空蕩。
“母親,這裏很危險,你知道......怎麼回去嗎?”是毛利霧仁虛弱的聲音。
百川流終於有勇氣轉身,只見毛利霧仁嘴角喊着血沫,背後那隻利爪恰好拔出。
毛利亞子一把抱住毛利霧仁,撕心裂肺地叫著兒子的名字。
五條須久那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少年嘟嘟囔囔地在筆記本上記下一筆,“雖然你碰不到此世之人,但是異常的能量波動還是會被世界意識捕捉到的啊,到時候被總部發現又會被關小黑屋。的場靜司那次是我沒有提前告知,怎麼這次還是不聽勸。”
百川流從應激中回神,在毛利亞子遭遇危險的那刻,他幾乎毫無障礙地再次帶入了毛利霧仁的角色,現在情緒褪去,竟然覺得心裏塞得慌。
“其實在這個世界裏毛利霧仁馬上就要完成任務了,但是很可惜,這是最後一次嘗試,沒有下一條性命供他揮霍。”
百川流闔下雙目,或許毛利霧仁又何嘗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呢。但就和他在第三個世界中的經歷一樣,有時候他明知道那樣做會導致任務失敗,但是卻依舊不由自主。
從惡羅王進入毛利霧仁脆弱無能的身體中開始,有些事情就註定了,為了力量他對能利用的慎重對待,對不能利用的也只能花時間想令之可利用,在此期間,就多了許多無可替代。
三段人生如走馬燈一般在百川流的腦海中一一回閃,不長不短的歲月,不多不少的記憶,最終結成循環往複的花環,嵌上他的心頭。
“你想讓我看的我已經看完了,是時候放回我總部了吧,”百川流越過毛利母子,走向西裝革履的正太,“五條須久那。”
少年在還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不知什麼內容,聽到百川流的話後用筆頭撓撓腦袋,露出為難的表情,“這個嘛......”
猶疑的話頭被百川流無情打斷,“還是該尊敬地稱呼您為監察組組長大人呢?”
“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