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前宅衚衕(1)
往大柵欄,珠寶市方向,車馬行人擁擠不堪。見一戶人家門口有上馬石,保泰索性翻身上馬,勒住韁繩,甩着馬鞭衝出一條路到正陽門大街。正陽門巍峨高聳,大街上人頭攢動,南北車轎更擠得一塌糊塗;幸好離城門只幾步之遙,他拽住韁繩慢慢往前蹭。
前宅衚衕口新支起一家茶攤,總共十來張桌子,栲栳大的銅壺噓噓冒着熱氣。這會兒坐滿了家人打扮的茶客。
掌柜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忙着給桌上添茶續水,女人在小煤爐邊上煮着餛飩。成王府兩名家人一邊喝茶一邊等保長史,遠遠見他騎馬過來,二人起身迎上去。
保泰從家人手裏接過一隻錦盒。身上在外城蒙了一層灰土,用手巾渾身上下撣了一遍,整理好衣帽,夾着錦盒進了衚衕。
衚衕南段一所幽靜的四合小院門前停着一排暖轎。朱順正站在門口,看見保泰,急忙大老遠跑過來。
進了二門,庭院裏有幾株玉蘭樹,枝杈上花苞星星點點,毛茸茸的銹色,遠沒有花開時候好看。
朱珪陪魁倫、那彥成、戴衢亨在正廳坐着。吏戶部幾位主事郎官,朱珪公子錫經,洪亮吉在堂下忙碌。朱順領保泰進來,眾人起身迎接,除了吏部魁尚書,其餘全是相識的,保泰一一見過。又向朱師傅道賀說,皇上將裕陵的聖德神功碑文交給成親王抄寫,王爺正閉門謝客潛心修鍊。
朱珪略感失望,成親王沒來,住宿嵩祝寺的謝意只好由保泰轉達。
——這“賜居之喜”他壓根就沒想過,可經不住魁倫再三勸說。
“石君師傅,新朝新氣象!”
魁倫望着吏部藤花廳外的紫藤樹,紫藤花瓔珞披曳,或紫或白,濃淡正扣着人的心弦;香氣一陣陣飄進來,滿庭的鮮美盛景幾乎令人陶醉。
收回目光,一隻手摩挲着雪白的衣領,他又沖朱珪殷切地說了一遍:“新朝新氣象,石君師傅!”
最近他為一件事上奏:吏部一名郎中把女兒許配給了刑部郎中的兒子,而內務府三旗和八旗女兒照例要選看一次,沒有留牌子選進才准許配人家的。
皇上下旨,雖然素服二十七個月,今年八月選看內務府女子、明年二月選看八旗秀女照例舉行。
做奴才的,就該這樣心到神知,處處替主子留心。他為此深感欣悅。
帝師的喬遷之喜他也格外上心。越是有些人覺得無聊的事情,在他而言,恰透着滿洲高貴的傳統——遠祖在關外的日子,你射到狍子我捕了魚,大家在篝火前一起享用,唱着“鄂啰羅”跳起舞蹈,感謝天神恩賜……
他本來武官出身,想不出再高明深奧的言語;可不妨礙在這時候——國喪期間——要表達他的一種意思: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跟皇上家在大內有數不清的祭禮一樣,群臣間繁縟的,熱情的禮節不正能敦睦僚誼,琴瑟永和嗎!
——想到這些,他為自己的煞費苦心都有點兒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