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拂曉曦光 IV
【萊恩哈維篇】
西元727年-夏初（雷龍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
古斯曼特森林區域（艾諾迪斯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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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特騎士！蘭特騎士！”
披戴重型鎧甲卻仍舊疾速穿梭於詭異秘林的伽雷斯情緒縱顯暴戾般高潮。
蘭特、古雷德與賽洛琳不免停下傷足，尋着聲音源頭望去。
隨（勁）風欲墜的枯叢中赫然閃現出高大魁梧的黑影，堅固鎧甲竟被柔枝擦出些許錯雜印痕。咧嘴譏笑的伽雷斯不斷閃爍着貪婪如蛇眼瞳的餘光。
古雷德稍露怒色，謾罵礙於身旁摯友（親）而遲遲未痛泄出來。
“海蘭騎士殿下，仰賴您的熱忱指引，萊恩哈維大人理應迷途知返了吧？”
老騎士絲毫不在意伽雷斯的傲慢姿度，如今他僅僅在乎萊恩哈維的現實（理想）安危。
瞬喪趣味的伽雷斯有所收斂地縫上嘴。
“的確如此！本該如此？”
蘭特頓無驚恐，他早已察覺到摻雜累贅命運線的歸宿終焉……
“伽雷斯殿下，勞煩您為我們一行領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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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恩哈維毅然蔑視周遭搜查屍體的藍鎧（海蘭）騎士，心底隱約蕩漾着抑鬱浪花。
他緊緊擁抱誓約愛人，此刻她正在少年勇者的懷中安然沉眠……
所幸便是希爾維婭在昏迷前耗盡終末奇迹才勉強將她和共難罪族（象徵性白髮亦褪變回黑髮）割裂開來。
萊恩哈維難以預想到他們追尋自身步伐的動作是如此之快，以致匆匆剝離殉葬者的黑色血袍，並將其掩埋到地心深處，最起碼苛責身份再也不會暴露……
一貫硬朗作風的凱希竟彎下腰仔細觀察着這些詭異屍體，溢出黑血的眼角、鼻間以及雙耳，加之晃現恐懼的凋亡眼神，死相堪稱慘不人睹！
待緩緩站起身後，肅然審判瘦骨嶙峋生靈的海蘭將軍順勢將疑惑拋向萊恩哈維。
“萊恩哈維殿下，我能找尋到您真好啊，但這些同類遺骸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我不願明晰是非，或許是妄圖盜竊‘生樂園’秘寶的敗者吧？”
萊恩哈維信誓旦旦地訴說經久綿長的偽善推論。
“可從死狀分析理應是不久前逝去，何況死因亦須琢磨，尤為重要的一點便是他們死後似乎被人生生扒掉不凈長袍……”
凱希逐漸正視萊恩哈維，剛攬獲的些許突破卻被一雙英勇而又無畏的眼睛所徹底潰滅。
“我不清楚，我不關心，我不在乎，凱希將軍，您也是如此嗎？”
“您懷中的少女……”
刻意迴避少年勇者質問的凱希轉而攻襲其最致命的軟肋。
“她名為希爾維婭，曾將萊恩哈維從地獄深淵拉拽回來的少女，現為萊恩哈維畢生眷戀的少女！”
萊恩哈維宛若純真孩童般毫無保留地向眾人吐露情感，既而忘卻他肩上所擔負的重任……
他變得如此頑固，如此衝動！
但，或許……
————
“萊恩哈維大人，您尚且安然無恙嗎？”
怏怏而至的蘭特率先開口，藉以年邁身軀庇佑古雷德與賽洛琳，縱然踏上血腥寒地的他們早已被深深威懾住……
“蘭特，你們都趕來了嗎？抱歉，煎熬時日所滋生的憂慮就此煙消雲散吧！”
面對擔驚受怕的昔日摯親，萊恩哈維不得已摒棄憎恨現世塵土的初心，態勢轉瞬突變得柔和起來。
“是啊，原來你沒有事啊！”
“可這是怎麼回事！至多災厄死軀……賽洛琳，你沒事吧！”
“放心，我能夠……承受住！”
古雷德儘力攙扶搖搖欲墜的賽洛琳，他的單薄背影是擋住她通向殘酷血塔的唯一救濟。
毫無掀起思緒波瀾的老騎士始終抱以除盡雜念的憂傷問候，儘管一幕幕的非尋常場景在腦海揮之不去……
即刻情緒崩潰的萊恩哈維癱坐在地，他似乎對自身失蹤所帶給他人不必要痛楚的後果初次湧現懺悔熱淚。
“非常抱歉，蘭特，我……”
“您全然無故承受任何心理負擔，作為范倫恩領主親自提拔的（舊時白色軍團）首席副手，我必將餘生精力無私奉獻給萊恩哈維！”
蘭特無所畏懼地涉足地表鮮血靈河領域，徑直朝他走來……
直至抵達彼岸天際……
幻如神使的智者深情凝望着尚顯幼稚且為愛所困的少年領主，並未留有越界指責。
“萊恩哈維大人，我們暫且先回到佩爾沃城吧，洛伊德皇子、科琳娜公主以及海琳公主想必已經苦等煎熬數日，何況……您懷中的少女也遭受嚴重創傷，亟待垂危生命的救治吧？”
驚詫萬分的萊恩哈維猛然抬起頭，原先所設想的嚴厲質問風暴竟倏然扭轉為風和日麗的溫暖彩雲。
此番莫名探詢自然勾起凱希的困頓，所幸成熟穩健的他沒有將其直觀展現出來。
“賽洛琳，如今煩請你幫助萊恩哈維大人將這位少女護送回去吧？”
蘭特正欲轉身招呼置身遠處的賽洛琳。
“不必了，我一人即可……”
話語尚未平穩消逝，萊恩哈維便抱起少女站起身，悉心庇佑的他無限度放縱她緊密依偎自己，甚是不願讓其曝於真理耀光之下。
步伐愈發艱難，恰巧右肩的癒合傷口又傳來陣陣痛感，萊恩哈維硬咬着干唇頑強走到古雷德和賽洛琳身旁。
焦急伸出援手的“神弓少女”賽洛琳適時給予風雨飄零流浪者（少年勇者）歸家希望，享譽大陸的首席勇者古雷德則走在最前方替其開闢一條嶄新道路。
相守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徹底湮滅在茫茫林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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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特騎士，您如此放任虛偽事態當真好嗎？寧可不探尋真相……”
“凱希將軍，您又何必追本溯源呢？我們究竟能得到什麼？或者更為確切地說我們妄想掌控什麼？無盡謎團還是滔天災禍？”
凱希頓時被懟得啞口無言，恍惚間只得默默凝視這慘絕戮景。
“某些真相理應是謊言，某些謊言理應是真相，一旦錯位就要人為將其篡改過來，我的朋友！”
餘音未逝，（舊時代）頑抗英姿便頹然裹挾進（新時代）無畏曦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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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希將軍！凱希將軍！”
疾如魅影的伽雷斯從反方向奔來，他遵循凱希將軍的命令在附近搜查，赫然醒目的古杉失罪傘下果真發覺少量被完美擦拭的血跡和被刻意翻動的焦土。
“凱希將軍！我在搜查中捕捉到了一些致命線索……”
“夠了！伽雷斯，回去吧！”
“嗯？”
凶神惡煞的伽雷斯初顯的不知所措的弱勢神態。
“但那裏還有！那裏還有！”
“伽雷斯，你所牽腸掛肚的事物皆不是我們此行目的，儘早解脫般忘卻吧！”
凱希將軍最終萬分決然地向前邁出步伐……
“伽雷斯，別忘記把這些殉難者埋葬入土，魂歸‘生之真理’。”
隨着凱希將軍的退場，伽雷斯趕忙督促着手下侍從合理安置未寒屍骸。
他無奈佇立於原地，小心翼翼地將掌心衣碎移入痛徹視野當中。
失去雙翼的血色雄鷹圖案……
（“感謝有你傷翼纏綿，祈禱永護我心啊！
稍等一會！稍等一會……”）
西元727年-夏初（雷龍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艾諾迪斯領
佩爾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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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炙烤着這座傍水而生的古老都城，徐徐夏風撫摸着這位偎橋而舞的嬌柔公主，今年的盛夏似乎懷揣着比往年更加灼熱躁動的心席捲塵世。
科琳娜倚靠在有着精心獅鷲雕刻物的石橋上，失神窺視微波蕩漾的水面倒影。
她憂慮地描繪“她”，“她”亦以同等粗暴手法映襯她。
直至雙手緩緩貼於胸前那條星光閃耀且烙印烈火之錘聖紋的不朽項鏈，在觸碰的那一間隙，激昂慷慨的愛情誓約彷彿又在科琳娜的耳畔久久回蕩。
緊閉上眼，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揚起，如饑似渴地回味短暫幸福。
待臉頰捎過一層陰雲后才不情願地重新目睹現世，卻又陷入愁容相迎的循環。
科琳娜暗自咒罵愚蠢至極的自我，明明那讚頌幸福旋律的眷戀音符唾手可得……
那雙柔和纖細的手竟從背後緊緊勒住她的腰，一番泛濫關懷言辭企圖瓦解最後理性屏障。
“科琳娜，為何你獨自在這黯然神傷呢？”
“皇子殿下，我！”
科琳娜仍舊強擠出笑顏，她無法將原屬自身的責任推卸給愛人。
“那就好！科琳娜，你應該明白這一點，我絕不會捨棄你……”
“是的，我始終堅信新王加冕的光榮一天！”
全身顫慄的洛伊德從她背後緩緩繞到身前，深藍色的瞳孔深情匯入紫羅蘭色的銀河，直抵浩瀚心海宇宙。他的手輕輕觸摸那嬌嫩白皙的天使面龐，既而窺探她此刻所思所慮……
“我本該即刻告知你某個喜訊，科琳娜，萊恩哈維公子已經從‘生樂園’平安歸來！”
聽聞至此，那道困擾咒痕終有幸被神喻露水洗禮凈化……
“那真是太好了！萊恩哈維公子的歸來預示着海琳無須再自責，這真是太好了！皇子殿下，懇請允許我現在就去告訴她吧！”
“當然，我親愛的科琳娜，不過在你和她碰面后就到城門口吧，那時萊恩哈維也差不多……”
“皇子殿下！謝謝！謝謝！”
科琳娜激動掙脫洛伊德的約束懷抱，她跑得過於匆忙，全然不似一位儀態端莊的公主，反倒是另一位純真善良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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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走遠了，要是不緊跟上可會跟丟哦！”
洛伊德怒扯着嗓子朝向園林旁一團晃動的蔥綠草叢嘶喊，他正執意篡奪某人的命運勢途。
“皇子殿下，望您諒解……”
突閃而出的背影徑直躲藏在白樺樹蔭下，未敢上前，灰青色眼眸彷彿懼怕被灼熱白光刺傷般頻繁閉合。
“庇佑科琳娜公主是溫德爾領主所賦予我的光榮使命，我無意冒犯您，皇子殿下。”
法德利企圖利用浮於表面的禮節性言論敷衍過去。
洛伊德僅僅淺笑示意，不過思緒敏銳的法德利自然領會他的“諒解”。
“你叫什麼名字？”
“法德利，皇子殿下。”
“你是一位勇敢忠貞的騎士，我非常堅信你能保護好我的……噢，抱歉，現在我還是該稱呼她為艾諾迪斯領的公主殿下才比較合適吧？”
法德利極為罕見地撲露兇惡戾氣，腰間長劍亦躍躍欲試，急不可耐地劃破劍鞘，縱使站在巔峰處的是（不受待見的私生）帝國皇子！
然而他終究無法如此蠻橫……
“請容許我先行告退，皇子殿下。”
“當然，年輕有為的騎士！”
法德利邁着沉重步伐從他身邊經過，那副冷竣神情還在倔強支撐愈漸不平衡的心靈天秤。
洛伊德則饒有趣味地掃視着那位全身宛若被金色焰火所包圍的敵手悻悻退場，不免有所暗自竊笑。
他扭頭回望這微波蕩漾的水面倒影，全神貫注地思索未來。
他所唯一疏忽的便是水底那雙深邃審判神瞳……
西元727年-夏初（惡靈嘆息日）
扎塔王國
王都扎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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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座精緻典雅的沙殿內，女僕們正忙碌着替一位面容憔悴卻不喪姿色的婦女褪去高貴富麗的皇室禮服。
她雙目無神地透過巨大白色櫥窗俯瞰熙熙攘攘的街邊人群，那一張張各具特色的神容在她腦海中激烈碰撞，難以磨滅。
“王妃殿下，衣服已經備好，不知道您想挑哪一件呢？”
女僕稍顯膽怯地輕聲詢問道，畢竟眼前她們所服侍的王妃相較於扎塔王國任何一任前王妃都有“不堪入目”的差異。
她高瘦身軀后留着一襲引人注目的金色長發，深藍色眼眸蘊藏着汪洋大海而非無垠沙漠，狂放不羈的扎塔民族特性顯然無法征服這位為愛而生的堅毅女性。
在前任扎塔王奧盧斯不幸逝世后，因為繼承者維塞斯王子的失蹤而由她擔任攝政王進行暫時統治。為維繫沙漠王國全境安定而被迫放棄對其它邦的實際威懾權，這才導致古萊爾邦邦主賽索科悍然入侵迪奧領的惡劣結果，如今戰局不斷惡化，古斯曼特帝國的軍隊也已經跨越國境線，並在淪為敗土的古萊爾邦肆虐……
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她所犯下的最不可饒恕的罪過，她本不該在七年前默許賽索科（策劃謀殺奧盧斯王的最大嫌疑人）成為古萊爾的邦主。身為扎塔王國的最高統御者，早已心力交瘁的她不禁潸然淚下。
“王妃殿下，您怎麼了嗎？”
女僕們頓時萬分驚恐，她們完全難以理解王妃殿下的情緒波動幅度竟是如此之大。
正當事態瀕臨崩潰之時，厚重的大門被緩緩推開，一位身披黑色護甲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持之以恆期望救世主降臨的女僕們轉瞬成為最忠實的信徒，手忙腳亂地擁簇到年輕女子的身旁，緊緊揪着她的黑色披風，飽含熱淚地哭訴真相。
“我已經知道了，你們先出去吧，我想和王妃殿下單獨談談。”
女僕們毫無抗拒地溜竄出去，不過在思緒錯亂之際，她們依然沒有忘記鎖上門。
“羅塔娜王妃，您還在為戰火蹂躪的古萊爾邦傷痛嗎？”
年輕女子從多彩桌角捎來一件白色紗衣，隨後披在王妃的肩上。
羅塔娜王妃的湛藍淚珠就如同浪花躍濺海浪下的綺麗珍寶，她的悲觀情緒同樣潮起潮落。
“抱歉，法蒂瑪……”
“您不必抱歉，我作為奧盧斯王親自授封的皇室親衛隊隊長，守護您是我的殊死使命！”
法蒂瑪在羅塔娜耳畔無悔奉獻她的忠誠。
“我一直認為此次災禍是我招來的，我從未感到如此自責，直至今日！”
壓抑不住的王妃殿下向她縱情傾訴，毫無顧忌，毫無保留。
“但我仍舊會堅持下去，直到那孩子如願歸來的一天，直到那孩子勝利加冕為王的一天！”
“放心吧，王妃殿下，維塞斯王子會回來的，我堅信那一天！”
“但願如此……”
上下躥動的心靈令羅塔娜不得片刻喘息，她時刻囚困於黑暗，漠然到早早忘卻究竟何謂煉獄。
時過境遷，今日祈願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