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為了躲避獸潮,我根本沒有找制高點的時間,我行動的唯一方法就是感知那些境界比我低的妖獸,通過它們的動向來決定我的行動。
比較倒霉的是,由於我根本不懂這些妖獸的習性,完全不知道它們在逃跑這個本領上擅不擅長,我是跟它們一起行動也不是,唱反調走相反的路也不是,屬於是職場明燈跟哪路哪路黑。
為了掩蓋身上的血腥味,在逃的路上我一邊用奇術放火燒樹林,一邊用火燒自己的傷口。
最終,也是命硬,在被高階魔獸打死前,終於跟對了一次妖獸,找到了一個小樹叢躲了起來。
怕動靜太大,我並不敢立刻運轉武魂調動血脈恢復傷勢,而是一直屏息凝視看着四周,就這樣大概兩個時辰左右,天完全黑了,地不那麼震了,才發現自己頭昏眼花了。
我運轉鳳家的調息法,一邊恢復,一邊後悔。
如果我今天不去那西雲林的話,或者再冷靜一點,元神被震散了以後向宗門跑,我今天下午應該就可以入宗了,哪用的像現在這樣提心弔膽。
說到底還是實力不行,也沒幫手,又菜又倒霉。
看着現在這樣燒傷的我,跟剛來這裏一樣,也許我的行程也跟我的狀態一樣回到了原點也說不定。
我現在的氣力已全數耗盡,也已經有六天沒吃過東西了,我並沒有完全辟穀,如果僅靠調息來恢復力氣上路的話那也得等到明天,我現在確實累到不行,渾身肌肉酸痛,只想躺下來大睡特睡。
可那樣一來就又要起身去佈置陣法了。
想來找到這裏來還真是千鈞一髮,也是大膽,看那兩隻尾巴老鼠樣的兔子在這一動不動,就跳了進來,也不知道它倆被我嚇跑以後活下來了沒有。
多半已經死在野獸腹中了,雖然這事兒很缺德,但我也確實沒什麼辦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確實是這麼回事兒。
我靠在附近的一棵樹下,從納戒中取出一顆糖放入嘴中,我的糖已經沒幾顆了,看着納戒中那些比糖塊表面還粗糙的陣法材料,我想我確實是快彈盡糧絕了。
一時間,一股坐立難安的感覺在我身邊慢慢環繞。
是去還是留呢?
有什麼好想的,反正留在這也不覺得安穩。
我起身,小心翼翼地在樹上飛躥,嘗試去找能確定我位置的地標,可天實在是太黑了,我做了一大堆無用功。
也許我現在完全是個賭徒,但不管是留下來休息還是怎樣,我都必須得知道我在什麼地方,而且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動起來,總比留在那裏要好。
至少幾天之後,我不會吃不到糖,不會在這麼劣質的陣法材料下睡覺,我必須得堅持這點生活要求。
想想上一世、這一世,我時常在猶豫之中失去了大好機會。倒不是怕自己後悔,怕做錯什麼。
而是怕自己像個旁觀者一樣,看着自己的生活一天一天被磨滅。
更何況,我無依無靠,這一世總歸是落不着安逸。
也許想了半天,只是將一個想法換了幾千遍來解釋。
好吧,我想我必須得這樣說服自己,給自己無數個這樣做而不後悔的理由。
看着眼前一個又一個茂密漆黑的樹冠,稀稀疏疏的聲響不斷在我耳邊摩擦,很有節奏,我加快腳步,隨着耳邊一聲異響,我一腳踩空,從樹上摔倒,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這一次我大概領悟了聖鬥士的絕技之一——臉剎。
當我踩空的時候,我才明白,是它說話了。
“我說……”
急了,真急了,我。
不等它說完,我怒嗆道:“你tomato白天我被妖獸打的要死要活的時候不說話也就算了,我前面在地上修整的時候你不說話,現在過來發什麼癲啊?害我一腳踩空。”
它道:“你自己踩空的關我什麼事,明明怕黑還要在黑夜裏亂跑,摔在這裏總比摔妖獸身上強。”
“誰tomato害怕了,我沒有。”
“你自己先聽聽你心臟跳成啥樣了吧,前面比這還誇張。”
我漲紅了臉,從地上爬起來,起來時,只感到背後一身冷汗從身上卸下。
站在地上,心裏總歸是踏實了些。
“所以……我現在在找一個可以確定我位置的地標,你有想法嗎?”
“如果你不怕黑的話,你可以在樹上抱久點,今晚的月亮還算亮。”
“你是覺得我眼神好還是怎麼樣,有月光我就看得清東西了?”
“我覺得是腦子的問題,你看樹的光亮就好了,沒叫你看別的。”
我恍然大悟回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附近有個湖?”
它玩味道:“我總不能直接笑你怕黑吧,我確實不想跳過這個話題。”
“適度緊張感懂嗎,這叫適度的緊張感,知道嗎?你要笑就笑,別在這理髮店。”
“好的。”
我們這算是恢復正常了嗎?
在它誇張的笑聲下,我一路找到了湖邊,好吧,我覺得沒有。
跟前幾天一樣,我在湖邊逛了一會兒甚至找到了路標。
這裏是月北湖,從地圖上看,它位於南羅山與關口直線距離中間點的西南處。也就是說這三天我大概走了一半的距離,我一直以來的努力並非全部白費。
想到這裏我不免心中感慨,一個荒唐的想法在我心中油然而生,在今天之前,我絕不會去思考這種做法的可能性,我並不是個受虐狂,但現在我就是想試試看,非常想試試。
它道:“你想在這過夜嗎?怎麼突然興奮了?湖邊都是蚊子,水中說不定還有妖獸。”
這時我才注意到我的嘴角上揚了,不知道在樂些什麼,也許現在足夠艱苦,好讓我又苦中作樂,但是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也許這個想法確實是腦洞大開。
我將我的想法說與它聽,現在我有了方向,我決計在今晚一刻不停地前往關口,這樣明天早上就能進入宗門。
“啊?你是又受什麼打擊了嗎?覺都不睡了,這麼有魄力?”這想法果然連它都覺得驚異啊。
“也許我再走兩天或者一天半也能走到,但今天拖一點明天拖一點,我想三天都不一定走的出去,總而言之我想我受夠了這種生活。”
“那就走吧,今天獸林異動,時間一久,恐生變數,你別怕黑就好。”
“你怎麼攔都不攔我一下,你不是很謹慎嗎?”
“你不是給自己打雞血嗎?你都這樣說了,我攔啥?難道前面又是吹牛?”
“好吧(可以),不跟你多說了(不跟你多bb)。”
“所以你還是怕黑嗎?”
“好煩啊,你不要一直叫好嗎?我不懂我怎麼就怕黑了。”說完我便催動御風術行去。
一路上,我在從林中穿梭,利用神識感知避開了很多低階妖獸;儘管在林中穿梭很是曲折,但總比在空中被高階妖獸發現好。畢竟是在非紅區的地方走,應該也不會太危險。
如我所想,早上逃命的時候,我對御風術的掌握似乎更進一步,我感覺我隱約摸到了騰風術的門檻,一個白天不到的時間我從西雲林逃到月北湖;而今晚,如果我一刻不停,明天早上到關口,也未必不可能。
顯然,我對我的能力還是太過自信了,或者說被做成這件事的成就感沖昏了頭腦,我並沒有考慮到我回復的如何。
在樹榦間飛了一段時間后,腳還是着了地,緊跟而來的是一陣疲憊感。
我的元神已經十分疲勞,我能感到我撒出去的神識網在慢慢縮回,吐息間能吸收的靈氣也越來越少。
不可否認,我後悔了。
此時我只想快點躺下休息,可這樣我又不甘心。
如果我是一個人的話,我一定會放自己一馬,但我已經跟它說過了,這大概也是我前面想跟它說的原因。
在上一世,我經常用這種說大話的方式給自己定目標,因為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沒毅力又要面子的人;雖然經常是三分鐘熱度,最後也只是跟聽我吹牛的朋友相視一笑,不了了之。
不過這樣確實很管用,至少我還有那三分鐘的熱度能讓我做一點事。
按照慣例,在我繼續嘗試一段距離,被帶有靈氣的植物割傷后好幾處后,我會心安理得地放棄,經典半途而廢。
我確實也是找了個地方坐下了,我會找到方法,說服我停止前進的。
我反覆唉聲嘆氣,我確實累了,放棄是多麼容易;說服自己放棄,懂得止損又需要多大的精力;孤注一擲,堅持到底,我想我絕無可能,我早就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幾斤幾兩,我沒有那麼大的勇氣。
可正因如此,我才覺得可惜,這種勇氣和魄力是我永遠想得而得不到的東西。
想着激動,說著興奮,可做着又有多難,又有多令人泄氣。
我找了一棵樹坐下,反覆與自己爭論是去還是留。時間會為此流逝,就像以前那樣,最終我會又一次放棄選擇,渾渾噩噩地等來第二天。
又一次渾渾噩噩。
又一次無所事事。。
又一次為放棄嘆惋
……
……
……
但在此之前,在第二天來臨之前,它會先如約而至。
或者說,我從決定走夜路開始,就已經在自討沒趣地期待這一幕發生。
我不那麼確定我在想什麼,我是否真的想再一次確認五年前在那樹下死裏逃生的感覺?還是為我停下腳步找個借口。
“你別越來越過分了,我都說了別每次都來依賴我,劍要我幫你拿穩,練功要我給你示範,逃命不想逃還要我幫你爬?現在一點危機都沒有你還想讓我幫你走?”
“我也沒說不走,我只是停下來休息一下,休息一下而已。”
“你一個姿勢做了都快半個時辰了,還一動不動,還在跟我嘴硬?”
“我知道了,知道了,別催好嘛。”
我不耐煩地站了起來,又是一步一坑地走着。
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我覺得我果然是自討沒趣,純屬找罵。
可想想它說的話,我又不禁在心中暗喜,原來我想放棄時,是那個樣子嗎。
不知怎地,雖然是再度啟程,沒多少力氣,但腳步卻是越走越來勁,一步一個腳印,我似乎很想完成這個“壯舉”?
向它證明什麼嗎?
我越走越快,腳下生風,不知不覺間,我像是跑了起來,在這陡峭的山路間跑了起來。
也不管這腳下的聲響,也不顧那些妖獸的距離,我只是自顧自地前進着,沒有阻礙,費盡全力地前進着。
我敢說,現在,哪怕來一隻連築基境都沒有的妖獸我都能撲街在這裏;可事實上就是那些築基巔峰的妖獸也沒來找我麻煩。
我覺得一切總是那麼地自然而然,不需要任何地思索,事情就應該這麼發展。
而當你身處其中時,你會明白,這一切並沒有那麼恐怖,至少對我來說,越是身處困境越是頭腦清晰,手腳也更加幹練,做起事來也就越來越快,越來越樂觀。
可能這就是我想得到的東西,走了一個晚上想得到的東西。
畏懼叢林、畏懼深海、畏懼黑夜,終究是害怕未知。
與之前的一片漆黑相比,現在的夜空流散的是一片藍紫色的迷霧,像是梵高的《星空》,那些細膩的筆觸翻捲成漩渦,不像巨浪將我吞噬,而是圈圈圓圓地散開,好是迷幻。
我感到的只是在沒過腳踝的水中獨自行走,在鋪滿了星空的水面上獨自行走。抬腳、落腳,這濺起的聲音如同這一道道泛起的水紋,連同天上地上的星網,將我一層又一層地環繞;它們是這拍不散的紫色迷霧,縈繞住了我前進的每一個方向,海妖的歌聲也無非如此,我墜亡其中。
墜落……
就像從飄雪千里的萬丈懸崖上跌下,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中,落入谷底。
我只感到渾身寒冷。
……
我打從心底相信,陽光會願意在某個時間窺見我,就像早晨我在一間陌生的屋裏醒來一樣,每天都被陽光懷抱,越來越樂觀,也就越來越不知死活。
看着我指甲全部翻了蓋的右手,我想這才是我最懼怕的,自認為自己可以適應所有的恐懼。
那天我真該仔細想一想的,在被那個女的傳出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