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南疆,羊城。
武記餅鋪前,一個帶着黑色大兜帽的女子坐在台階上,手裏拿着一張灑滿黑芝麻的燒餅一口一口慢慢吃,她的手指很白,在太陽底下幾乎呈現透明色。
隨着吃餅的動作,下顎一張一收,睫毛陰影落在眼瞼,落成扇弧形。
她旁邊站了個小童,大概看她吃得太香,忍不住吸溜了一口口水,磨磨蹭蹭地說道:“姐姐,餅好吃嗎?”
女子笑眯眯地點頭:“好吃啊。”燒餅挪開嘴唇一寸,看向小孩,“想吃嗎?”
小孩咽下口水,“可是,我娘以前買過這家鋪子的餅,和我娘做的差不多。”
“那你怎麼盯着我的餅?”
小孩扭扭捏捏,“……我瞧着姐姐的餅更好吃。”
女子彎腰大笑,卻沒有發出笑聲來,埋在膝蓋上半晌,慢慢抬起頭來,“因為我多加了一點東西。”
小孩好奇,“什麼啊?”
在小孩‘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女子把餅收起來,嘴角明明翹着,語氣卻很冷淡,“你回去后抓一百隻螞蟻,放進你娘和的面裏面,等到烘烤的時候,就會比一般的餅更香。”
“真的嗎?”
女子悶咳一聲,儼然不耐煩了,“我的獨家秘方,不準泄密,否則我就把你烤了吃。”
對於女子的陰晴不定,小孩被嚇到後退一步,轉身跑了。
女子幽幽注視着小孩離開的方向,背後傳來一道輕嘆,“何必捉弄一個孩子。”
“你剛才沒有阻止,”女子
側仰頭,“戲好看?蕭大夫。”把音重重壓在最後三個字上。
蕭疏伸手將她扶起來,“他手背處布有紅色斑丘疹,中間位置紅腫伴血性瘀點,剛才與你說話時不時撓手背皮膚,可見瘙癢,應是被蟲類叮咬過。”
說完癥狀,解釋他沒有阻攔的原因,“食少量螞蟻可消腫解毒。”
“呵~蕭大夫醫者仁心啊。”誇獎的話說出來和諷刺一樣。
蕭疏卻沒有介意,“能走嗎?”
“不能。”
“我扶着你。”
兩人回到馬車上,鹿陶陶踢了踢他的腳,“你這幾天任勞任怨,怎麼?對我愧疚?”
蕭疏拿出調製好的藥膏,“先脫了衣服,給你上藥。”
“男女授受不親,你看了我的身子,準備娶我?”
蕭疏手上動作一頓,后輕聲應道:“嗯。”
鹿陶陶皺了皺鼻子,看向馬車窗外,“想得美,你想做鰥夫,也得問我同不同意。”
話雖如此,她還是把外面的黑色外套脫下來,露出的肩膀的位置一道道劍傷深入骨頭,如今已見血痂,但仍可見當時下手者完全用了死勁。
這些日子都是蕭疏照看她的傷,要說負責,早該負了,但鹿陶陶不肯放過蕭疏,“你救我做什麼,我給你還魂蠱,只是因為你當時替我擋了一次,我還給你就是了,我們兩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救我,我憑什麼讓你救?”
蕭疏低頭上藥,口中道:“我可能錯了。”
藥膏接觸最大的一處傷口
,鹿陶陶皺起眉頭忍痛,嘴裏嘲諷說:“英明睿智的蕭大夫怎麼會錯,從以前到現在,錯的都是別人罷了。”
“當初在白家……”
“別跟我提白家,嘶——”太過激動扯到傷口,鹿陶陶倒抽一口氣,抬手揮掉蕭疏,攏起衣服坐起來,眼底帶着對着干到底的倔強,“算我多管閑事,行了吧?”
“我知道白晚秋不懷好意,亦知你行事無大錯,但我不能放任自己。”
“什麼亂七八糟。”
蕭疏放下藥罐,“你不容於室,而我不容於世,生來註定漂泊,不可生有牽絆。”
鹿陶陶盤腿抱膝,下巴頂着膝蓋冷嗤:“我又不是陸安然,你別跟我做文章,我聽不懂。”
“可我後知後覺,其實早就生了。”
鹿陶陶張口想說什麼,卻閉上眼也閉緊了嘴。
蕭疏道:“替你擋災,非出於醫者本心,而是我的本心。”他放低了聲音,“這樣說,你可明白?”
鹿陶陶感覺背後疼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連前面心口都開始緊巴巴揉成一團,說不上痛徹心扉,卻憋屈得喘不過氣。
—
羊城外戒嚴,官兵把整條路封得嚴嚴實實。
南宮止在祿天安帶領下去看過那個地方,但是看不出什麼區別,照祿天安的話說,人要進去了就會消失,但沒人敢讓天子嘗試。
他們試着放動物進去,過了一個晚上,那隻獵犬還真的不見了。
南宮止換上常服走在城內,腦中還在
想着這奇怪的景象是否和赤城的鬼城差不多,許是氣候原因導致,不如讓欽天監觀察月余。
走着,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正好對面女子轉過身來,眼底微露驚愕。
“皇上……”幾乎只有她自己聽見的聲音喊了一聲。
“顧姑娘。”南宮止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顧秉月,這個曾經一心想殺了自己替顧氏復仇的女子。
顧秉月褪下一身華服,打扮樸素更見清秀,眼底戾氣已散,整個臉部顯得柔和起來,“我以為離開王都,那些事和那些人都隨之遠去,不想在此見到故人,恍然如夢。”
他們走到人少的角落,南宮止看出顧秉月已經完全放過她自己和過去,開始了全新的人生,那些恩怨也隨着灰飛煙滅。
“皇后姑姑死的時候,我就看透了,與你無關,不過是她和顧家命運如此。”
顧秉月並不愚笨,皇后的死讓她明白,她顧家和皇后從頭到尾都是先皇手裏一盤棋當中的棋子而已,看來顯赫高貴,實則空有表象。
“看開了,好好過以後的日子。”南宮止道。
兩人聊了幾句,分開前,顧秉月喚住南宮止,“皇上,聽說你還未選妃。”
南宮止定住準備跨出去的腳,沒有轉身,只略略往後偏了偏頭,“顧姑娘,好不容易拔出泥潭,何必重蹈覆轍。”
顧秉月一愣,隨後釋懷一笑,垂眸自言自語,“是啊,何必呢。”
大概是,她心中到底還有不甘心
?
走了一段,匙水欲言又止,“皇上。”
“想勸朕選妃?”兩人主僕多年,怎能不知道對方想法。
匙水抱拳跪地,“卑職不敢逾矩,不過卑職一路南行,看到丹陽長公主和雲世子鶼鰈情深……若是皇上身邊也有知心人,皇上,便不會那麼孤單。”
南宮止笑了笑,“你是看到顧小姐才有這個念頭嗎?”
匙水實話實說,“顧家已成過往,顧小姐若入主後宮倒也是一個好人選,但顧小姐曾行刺皇上,萬萬不可引危險人物近身。”
南宮止捏了捏眉心,“朕明白,選妃一事不可拖。”
“皇上……”匙水有些擔憂,雖然沒有明說,可如同南宮止了解他一般,他也只消一個眼神,就明白南宮止所想。
雖然南宮止藏得很深,匙水和花嫁早看出他曾對陸安然存了心思。
奈何,造化弄人。
“日後再說吧。”最後,南宮止也只留下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