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西風獵獵,秋到雙蓂莢。

成片陰雲壓境,百里黃沙,天地連成一線,混混濁濁。

營帳里氣氛緊張,龐經再三強調,“您不能去,只需根據楊大夫等人的推斷結果找人試藥即可。有病的已經全都隔離在外,一共一千二百三十一人,能救是他們命不該絕,然時疫來勢洶洶,爆發迅猛,救不過來,乃天命如此,”

楊大夫幾個互相看看,唏噓道:“龐將軍說得有理,非我等惜命,只不過時疫向來如此,傳染速度太快,根本防不勝防。”

陸安然清稜稜的目光掃過眾人,淡道:“被隔離在內的一千二百三十一人是否知道,從最開始起,龐將軍早已放棄了他們的性命。”

龐經手下一個黑面絡腮鬍的男子粗聲粗氣道:“你懂什麼,龐將軍此舉,是為了更多人的性命。”

另一個長了一張馬臉的男人攔住他,問陸安然:“你想怎麼做?”

“首先,弄清楚是否時疫,源頭是什麼。”陸安然清聲道:“天生萬物,萬物相生相剋,無下則無上,無低則無高,無苦則無甜,因此,凡病症,必有相應藥物對症下藥。”

那位馬臉參將笑了笑,“姑娘很有信心,是否遇到過此類瘟疫?”

陸安然奇怪地看他一眼,“如果沒有,就不能治病了嗎?”

“倒也不是。”馬臉參將和氣地抱抱拳頭,“不過姑娘有這般身先士卒的精神,令薛某自愧不如。”

楊大夫等人皆

慚愧,“不如陸姑娘啊。”

隔絕的士兵在沙地另一邊,龐經走在陸安然旁邊,“末將請您過來前,沒有想過讓您以身涉險,實在無需親自進去,讓楊大夫他們代替也一樣。”

陸安然理所當然地反問,“楊大夫不是同樣只有一條命?”

龐經一愣,“那怎麼能一樣。”

陸安然踩着沙子慢慢走着,口氣尋常道:“這個世上,人生來不同,有人富貴纏身,有人窮困潦倒,有人聰慧,有人蠢笨。但唯有一樣是公平的,死亡”

她轉頭,對着龐經緩緩吐出:“它不分貧富貴賤,不分聰明愚蠢,不分善良邪惡,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

“龐某亦感慚愧,非末將不將那一千二百三十一人放在心上,而是關鍵時刻,末將只能擇‘取捨’二字爾。”

“龐將軍無需愧疚,因為如果是我,也會這樣做選擇,但在選擇開始之前,我還是想試一下‘儘力’二字。”

龐經明白陸安然的言外之意,每個人的生命都獨特且唯一,可是,很多時候,不能只以生命本身來衡量,“正因為除了死亡外其他沒有公平可言,所以公主的性命怎麼會等同於庶民呢?”

再說了,要是陸安然有個萬一,這些話是能說服北周如今的天子,還是盛樂郡那位護短的世子爺?

“您和雲世子馬上就要成親,是否為他考慮一下,聽他的意見?”

陸安然沉默片刻,“如果他人在這裏,我定會

與他商量,但此刻,我想自己應該有決定的權利。龐將軍不用將我看得太過高尚,我這麼做只是心裏這麼想罷了。”

龐經還想說什麼,讓陸安然一句話攔住了話頭,“而且我隱隱有個猜測,但必須親自去驗證一番。”

龐經快速問道:“什麼?”

三人停在門口,陸安然帶着無方繼續往前,“明日此時,希望我能告知將軍原因。”

看到裏面的情形,陸安然感覺任何語言描述都是蒼白無力的。

陸安然低頭,旁邊一個壯漢躺在那裏,時不時發出呻吟,卻無人能理會,因為其他人不比他好到哪裏去。

癥狀輕一些的勉強靠坐起來,麻木地咬一口手裏的乾糧,旁邊放着一個空碗,碗裏剩下墨綠色的殘渣,估計是某種藥物。

嚴重的人連聲音都很難發出了,雙目空洞的望向天空,瞳孔在逐漸渙散,就好像死去的一灘腐肉,被空中翱翔的蒼鷹虎視眈眈盯着,彷彿隨時會盤旋而下啄食一般。

等待着,死亡。

所以,當陸安然這麼鮮活一個人出現,所有人一下子都望了過來。

可是陸安然沒有如他們希望的那樣說一些鼓勵的話,她甚至沒有理會眾人,只是讓無方提着藥箱隨她一直往裏走。

盡頭有一個營帳,同樣被感染的老軍醫頂着高熱在熬藥,拿勺子舀了一碗給自己先喝下去,虛弱的坐到旁邊椅子上休息。

“最後一天。”老軍醫默默數着,長嘆一

聲,“要是這一劑葯下去還不管用……”

陸安然帶着鹿皮手套的手指掀開營帳的門,接話道:“甘草、茯神、麻黃、柴胡、澤瀉、白朮……老先生熬制的不是治鼠疫的湯藥。”

老軍醫眼底閃過一抹詫異,既驚訝於這個女子的出現,又為她一下子說出這些草藥名字,“你是……”

“我是龐將軍請來開方之人,知道老先生隻身赴險,實為欽佩,特來請教老先生。”

老軍醫眼中消失的光點點聚集起來,“龐將軍,沒有放棄我們?”

“從未。”陸安然簡短但語氣肯定。

老軍醫老淚縱橫,“實不相瞞,我一開始不知道時疫爆發,最先接觸過病人故而很容易被感染,之後我感覺身體出現問題,才幹脆向將軍請求進入這邊,想着儘快尋求治病的方法,結果……一生學醫,到頭來卻不能自醫,唉。”

說罷,對着陸安然拱拱手,“姑娘剛才的話,老朽愧不敢當。”

陸安然對他微微頷首,“老先生與其灰心喪氣,不如與我說一下這幾日觀察下來的病人情況。”

老軍醫一抹老淚,“好,姑娘且聽我細說。”

比起經過幾番傳話的楊大夫幾個,老軍醫顯然對軍營里各人的情形更瞭若指掌,最令陸安然意外的是,他居然專門用一本冊子記錄了高熱發作的間隙。

“最開始,我確實按照鼠疫治過,但是並不見任何效果,反而出現了別的癥狀,例如舌苔潰

爛,腳步浮腫。”

“因為並非每個人都如此,所以我先考慮是否個人的身體原因,並且盡量找那幾位出現異樣的士兵的共同點。”

陸安然問:“老先生髮現什麼?”

誰知,老軍醫搖頭,“沒有特別之處。”

“那老先生怎麼發現葯不對方?”

老軍醫擰着花白眉頭道:“因為有一個被排擠的士兵,他的葯連着三天被人搶走喝掉,可是相較而言,反而他癥狀比沒喝的人輕一些。”

“這麼說,有人每次多喝一碗葯,那人如何了?”

“我發現的時候,他快死了。”老軍醫道:“昨日已經叫人抬出去了。”

陸安然沉吟道:“故而老先生換了藥方,或者說,將治鼠疫與瘧疾的藥物融合在一起,成了新的藥方。”

老軍醫面色保持凝重,正色道:“我雖然不是什麼捨生取義之輩,但身為醫者,絕不會拿其他人的性命為代價,所以這副藥方不是開給別人,而是老朽自己。”

陸安然明白了,“老先生以身試藥,用來驗證藥方有用否。”

老軍醫苦笑,“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陸安然讓老軍醫說一下最開始感染那幾個人,“他們是不是一直待在軍營里,沒有外出過?”

“姑娘如果不怕,我帶你去那邊營帳走一趟。”

陸安然意外,“他們還都活着嗎?”

“留下了一個。”老軍醫說:“一共四個人,有三個熬不住已經死了,只剩一人堅持到現在

,不過我怕也是……”時日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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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小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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