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80
“S**t——”
連滾帶爬地爬出垃圾箱,昆汀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對着面前人罵罵咧咧,“我他媽是警察,像個賊一樣跟着你東躲西藏,像話嗎??”
距離他不到五米遠的空地前,一同翻牆而過的男人已經在牆角穩住身形,抬手緩緩拍乾淨了沾在袖口的灰塵。
即使跑的這麼狼狽,這人仍然保持着平日裏那股假正經的德性。
看到昆汀剛從牆邊跳下來,就在垃圾箱裏摔了個狗吃屎,周斯復從原地轉過身,眉頭微微一挑:“體力不如以前了啊,警長先生。”
昆汀氣結:“……你,你小子——”
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周斯復這話說的確實沒錯。
和自己這種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不同,Milton這小子剛剛年過而立,正直壯年,身體素質當然比自己要強。至於自己,雖然以前是紐約市局數一數二的老牌幹警,上天遁地追緝逃犯無所不能,但隨着年齡和資歷的增長,也慢慢退居二線,不再經常外出執行任務,體力自然也會跟着下降。
摸了一把后腰,確認自己的配|槍還在,昆汀隨即從褲兜里拿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根攏火點燃。
他原本想要順手遞一根給周斯復,突然想起,如果不是非常特殊的情況,這小子一般不怎麼抽煙。
背靠在小巷貼滿嬉皮士海報的石壁前,昆汀抖了抖煙灰,朝空中吐出一口灰白的霧氣:“說吧,好不容易才和人家見上一面,怎麼突然就打算走了?”
就在十分鐘前,他站起來問完訪談環節的最後一個問題,便被周斯復給帶走了。趁着場內燈光暗下的間門隙,周斯復悄無聲息地來到他的身後,讓他跟着一起離開。
沒想到,兩人一前一後沿着後門溜入停車場,剛準備偷偷摸上車,就在停車場外圍發現了幾名行蹤可疑的黑衣人。黑衣保鏢們正拿着對講機四處巡邏,像是在找什麼人。
周斯復當機立斷,示意他沿工作人員通道一起往回走,為了躲避會場內的監控,兩人刻意繞了幾條彎路,最終來到了這個位於博覽館後門,荒無人煙的廢棄街區。
用深沉的目光打量了面前的中年人片刻,周斯復淡道:“說得好,我還正想問你。”
“為什麼要在訪談環節故意站起來提問?”
他的語氣不冷不熱,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突然引起他的注意力,讓他發現我倆的存在,有什麼好處?”
“確實沒什麼好處。”
掐着煙蒂低頭猛吸一口,昆汀靠回牆前,無辜地聳了聳肩,“但這也是你心裏所期望的,不是么?”
“如果不想讓他認出你,你今天幹嘛要專門跑這一趟,難不成真的只是為了遠遠看他一眼就走?”昆汀樂呵呵地笑出了聲,滿臉意味深長,“Milton,每個人都有私心,你也不例外。你或許已經察覺到了,他中間門曾不止一次把視線移向我們這片區域,恐怕早就已經發現你在現場了。”
“既然想讓他多看你幾眼,我乾脆就幫一把手,讓你和他多一點眼神交流的時間門。”他攤開兩隻手,“我這還不算用心良苦?”
“……”
聽到昆汀的解釋,周斯復雙手抱胸,將眉目掩在帽檐的陰影下,半天沒吭聲。
從收到路演活動的消息到現在,他在心裏糾結了兩三天,最終還是選擇來了現場。
不為別的,只是想遙遙看那人一眼,確認他現在一切安好,便已經足夠。
可直到真的見了面,同處一片屋檐下,親眼目睹着那人站在台上的樣子,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想要的遠遠不止於此。
他想親口聽那人告訴自己,今天開不開心,快不快樂。在沒有他的日子裏,每一天都發生了什麼,過得怎麼樣。
視線在半空中悄然交匯,卻又如同觸電般從彼此身上迅速彈開。正當他因為短暫的對視亂了心神,僵坐在座位前,他聽到那人用一種再熟悉不過的口吻,認真地回答了昆汀提出的問題。
“你看到了么?”那人笑着說,“我做到了。”
就在那一刻,他反應過來,這是專門給他一個人的獨白。
他盯着自己,一字一頓地問——周斯復,你看到了么?
在你不在我身邊的幾百個日夜,我一直在好好努力,才終於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從思緒中回過神,周斯復拉緊帽檐,從牆角的陰影里緩緩抬起臉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這次是我沒考慮周全。”
他對面前的警長說,“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第二次。在他平安回國前,我不會再和他產生任何接觸。”
“你最好是。”
猛吸一口煙,昆汀將剩下的煙屁股狠狠彈在了周斯復身上,“該死的,你到底明不明白,當下這個節骨眼,沒有給你他媽的第二次機會。”
胸口沾上了煙灰,周斯復這一次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撿起腳邊的煙頭,淡然問:“警局那邊什麼情況?”
昆汀乾巴巴地笑了一聲,隨即又點上一根煙:“相當精彩。”
“整個Bronx分局,從上到下由里到外,要麼拿着祁家的錢辦事,要麼乾脆就是你大哥的內應。”呼出一口大大的煙圈,他眯起眼睛,“我這麼跟你說吧,放眼整個NYPD(紐約警局),至少他媽一半都是徐議員,也就是你大哥外祖父養的狗。”
“聽起來還有一半的人可以爭取?”
“還有一半的人可以爭取?”昆汀不屑地哼出一聲,“要我說,還有一半的人都是慫炮軟蛋。”
一邊說著,他一邊惱怒地揮了揮手:“我問你,狗養的狗叫什麼?都他媽沒有這麼一個詞,這群爛貨,都沒人屑於給他們起個名字。”
“我能保證有七八個人絕對信得過——幾十年的老夥計,個個都是好手,但滿打滿算就這麼多了。”
“Milton,要我說,你那個活幹不成。”
昆汀最後總結道。
聽到昆汀滿是髒話的咒罵,周斯復雙手插兜,平靜地看着煙圈一團團飄向天空,隨即被風吹爛、揉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關係,”過了很久,他開口,“人數無所謂,盡量爭取一些,我們又不是打仗。”
“依我看,你就是要打仗。”狠狠瞪了他一眼,昆汀立刻打斷他的話,“我們目前收集到的資料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祁為琛的觸手已經滲透進了紐約城的每一條神經,每一處骯髒的角落,警局,緝毒局,甚至他媽的車管局,祁家的眼睛無處不在。”
“就算這些都嚇不倒你,Milton,想想他媽的媒體。”他說,“不管是線下還是線上,紐約大大小小的媒體都在吃國會的飯。你那些東西不說曝光,只要你敢把它拿出來,我就只有第二天去長島撈你屍體的份。你懂不懂?”
“我明白。”
周斯復說。
“但你還是決定要干,對不對?”
周斯復沒吭聲,表示默認。
“那你明白個屁!”
昆汀一時心梗,差點將煙屁股直接按在周斯復臉上,“我可不保證能撈上來你的屍體,那是一片很長的海灘——”
“,”周斯復靜靜地盯着面前罵罵咧咧的老警長,“我很感激你一直以來的幫助,但我必須要這麼做,不會有第二個選擇。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把計劃繼續進行下去。”
“就算讓你這麼久都見不到你愛的人?”
昆汀嘲諷開口,“讓你只是想遠遠看他一眼,都要偷偷摸摸溜到這裏來,打扮成這幅狗屎模樣?”
“是。”
周斯復的回答十分簡短。
昆汀:“……”
空氣陷入了長久的安靜,最終被一聲長長的嘆息打破。
“Milton。”扔掉煙頭,昆汀的神情變得嚴肅而正經,“收手吧。你母親臨死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遠離是非,不要再以命犯險。”
“我會走的。”周斯復語調淡然,“我會永遠離開這裏,在我把一切都毀得一乾二淨之後。”
“再幫我一把吧,大叔。”
他說,“他還在等着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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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確認身後沒有跟上來的眼線,周斯復給一名自己人打了電話,讓他安排一輛車和幾名保鏢,來附近接應自己回達諾菲。
達諾菲的北美總部就在洛杉磯,距離博覽館只有不遠的一段距離。
從回到美國后,他身邊二十四小時都有祁家的眼線跟着,哪怕去公司上班和回家以後,那幫人也會守在樓下,時時刻刻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正因為如此,今天出門來博覽館,他才會刻意喬裝打扮,搭乘一輛貨運車離開了達諾菲,與昆汀在附近匯合。
在監控死角的巷子深處和周斯復交換了新的資料,昆汀將保存着重要文件的硬盤妥帖放入袋,上前拍了拍周斯復的肩:“我先走了,下個月還會來L.A一趟,到時候再聯繫。”
這次趁出差和周斯復短暫地見上一面,再順便商討接下來的計劃,他馬上就要趕回紐約,主持警局的復盤會議。
“好,”周斯復說,“停車場的那群人有點可疑,我等我的人到了再走。”
在巷口與昆汀告了別,他轉身獨自返回巷子盡頭,倚靠在剛才昆汀站立的牆邊,從口袋裏拿出一根香煙,夾在指尖,卻遲遲沒有點燃。
他確實沒有抽煙的習慣,但自從見到那個人后,腦海里的理智便漸漸消失殆盡,現在急需尼古丁讓自己清醒下來。
昆汀說的沒錯,今天確實是自己草率了。
原本通過電視或者報紙,有很多種途徑都能夠看到今天路演的情況,他卻腦子一熱,就這麼臨時決定來了路演現場。
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他今早收到了時添發來的消息。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聯絡過了,卻恰巧就在今天,他和昆汀私下會面的日子,時添破天荒地給他發送了兩條消息,說他會加油。
這是時添人生中第一次登上那麼大的舞台,站在那麼多人的面前。
他已經錯過了太多他的第一次,不想再錯過了。
很快,褲兜里的手機發出了震動聲。周斯復拿出手機,發現是手下給自己發來的信息,稱他們已經到達指定位置,請老闆給出下一步指令。
盯着手中還沒點燃的煙頭出了會神,周斯復將煙頭拋入了牆角的垃圾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原地。
廢棄的街區沒什麼人,但臨近巷口,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下意識地頓住腳步,將頭頂的鴨舌帽又往下按了按。
出門在外,一切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給手下回了條信息,讓他們現在過來附近匯合,周斯復正要離開小巷,突然聽到耳畔隱隱傳來“哐”地一聲巨響。
“媽的,怎麼跑那麼快——”
“他往那個方向去了,追!!”
側身躲在巷內,周斯復抬起帽檐,用餘光看到,隔着一條行人路的街區對面,一排早已棄置的攤位展架正在如多米諾骨牌般連環往前倒下。
距離他幾十米外的路口,一道敏捷的身影抬腳踹翻了兩名壯漢,正一邊翻身越過行人路前的欄杆,一邊用盡全力將豎在道路兩側的欄杆往後推倒,試圖擋住來人的步伐。
在他身後,數十個身穿黑衣的人追趕而至,卻被路邊東倒西歪的金屬展架硬生生攔截在了半路。發現擋在道路前方的障礙物越來越多,為首的黑衣人乾脆停在原地,從腰間門拔出了手|槍。
“老大,不可以!”
跟在頭目身後的一名小弟禁不住驚呼,“林少想讓我們把人完好無損地帶回去——”
眼看馬上就要跟丟前方奪路而逃的目標,頭目在路口僵了一秒,仍然還是用手拉開保險栓,把槍口對準了正在往前跑的男人。
“對地上開槍,”頭目回過頭,冷冷吩咐身後的手下,“先嚇唬他一下,拖住他的速度。”
【砰——】
【砰——砰——】
子彈擦着男人的褲腿邊緣呼嘯而過,徑直射穿了道路對面的廣告牌。意識到背後那幫人正在對着自己開槍,男人的腳步踉蹌了一下,立刻彎腰護住了頭部的要害。
匆忙來到行人路對面,男人在地上敏捷地打了個滾,找了間門電話亭當作掩體,在門背後抱着頭蹲了下來。
黑衣人正在迅速拆除男人放倒的那些障礙物,不用多久就會追上來。眼看就要陷入舉步維艱的境地,男人乾脆屏住呼吸。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起來像是打算報警。
沒等那幫黑衣人從馬路對面衝過來,周斯復已經有了動作。
側身閃出正在躲藏的巷道,他朝着遠處那人三兩步走了過去,趁男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迅速彎下腰,用手捂住了男人的嘴。
“唔——”
沒等男人反抗,周斯復便貼在他的耳畔沉沉出聲:“別動,跟我來。”認出他的聲音,被他捂住口鼻的人瞳孔驟然一縮,掙扎的身子頓時僵硬成了一根木頭。
將人緊緊護在懷中,擋在子彈的射程之外,周斯復矯捷地往後連退兩步,抱着懷中人在地上滾了兩圈。後背抵住巷口堅硬的石牆,他立即用手撿起一顆地上的石子,往圍牆外遠遠拋了出去。
【哐啷——】
聽到對面的一條巷道內傳來動靜,巷外立刻有人大喊:“(他在那兒)!”
拉着人從地上站起來,側身回到剛才的偏僻小巷,周斯復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將人重新擁在懷裏,一路帶到了巷子深處的陰暗角落裏。
將手放在唇邊,他對懷中的男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察覺到他的舉動,懷中人並沒有吭聲,只是垂着腦袋,手臂微微發著抖,明顯還有些驚魂未定。
移開了路口的所有路障,那幫黑衣人很快兵分兩路,從路對面直直衝向了發出響動的那條巷道,準備將前後兩個出口包圍得水泄不通。
一幫人浩浩蕩蕩地闖入巷道,結果並沒有發現有人躲藏的痕迹。正當他們準備調轉回頭繼續搜索時,巷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刺耳的警笛聲。
不知是有人聽到槍聲報了警,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他們剛才的行為驚動了附近的巡邏警察,已經陸陸續續有警車趕到了現場。
“F**k——”
眼看條子到了,他們也不能給林少惹麻煩,為首的黑衣人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往後揮揮手,示意眾人跟着他一起撤退。
僅僅過了不到一分鐘時間門,原本陷入槍林彈雨的廢棄街區已經人去樓空,又恢復了往常的寂靜。
屏息凝神聆聽了一會,確認外面沒有可疑的人在,周斯復緩緩放下了擁住男人的兩隻手。
“……好了。”
摸了摸面前人凌亂的頭髮,他垂下眼,用刻意放緩的語調說,“沒事了,十天。”
聽到他開了口,懷中人仍將大半張臉埋在他的胸口,久久沒有動靜。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在時添的頸間門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正當他打算從褲兜里拿出手機,聯絡手下去追蹤剛才那幫黑衣人時,他突然發現時添從胸口緩緩抬起頭,怔怔地看着他。
睫毛淺淺擦着下眼瞼,那雙溫良無害的眼睛裏多了層別的什麼東西,沉甸甸,霧蒙蒙,令他感到有些陌生。
他愣了一下,伸手去碰懷中人的眼角,指腹沾上了一點透明的濕意。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時添掉眼淚。
“……”
喉頭微微一緊,他想要試着輕聲安撫,卻沒等開口,垂落在身側的手腕就被人輕輕拽住。
“……周斯復。”
把頭往胸口埋得更深了些,時添紅着眼眶,聲線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你抱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