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中,時添帶着周斯復一同走上了教室的講台。
看到時添把手背在身後,低頭避開了台下家長們的目光,周斯復沉默數秒,也跟着照做了。
被台下的幾十道目光齊刷刷盯着,和時添並肩站在一起,他忽然覺得夢回高中,就像個被拉上講台做檢討的學生。
“咳咳。”
時添抬起鞋尖,抵了抵站在自己跟前的羊羊小朋友,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羊羊原本也有點緊張,但看到邱胖胖在座位上眨巴着一雙大眼睛,正滿臉期盼地等待着自己的表演,於是還是穩住心神,清清嗓子,開始背誦起他和時叔叔之前商量好的台詞來。
“大家好,我是羊羊老師。這是我們班的兩名同學,接下來由他們來給大家做自我介紹。”
說到這裏,羊羊咽了咽口水,轉頭看向身後的兩名大人,意思是該到他們了。
“……”
在眾目睽睽之下,時添只能硬着頭皮開了口,“我……我是同學小時,這位是小周,我們今天給大家帶來一首校園歌曲,《播種希望》,希望大家能夠投我們一票。”
話音落下,他兩眼一閉,乾脆豁出去了:“……那麼我就開始了。”
“懷着青春的嚮往,那是夢開始的地方——”
剛把第一句完全不着調的歌詞唱出口,他便發現一直僵立在自己身旁的周斯復緩緩低下頭,憋着一口氣,胸腔開始止不住地震動。
……這人居然在笑??
好不容易唱完第一段,時添用餘光狠狠瞪了旁邊的男人一眼,暗示他等下死定了。
漸漸收斂唇角的弧度,再次抬起頭時,周斯復已經完全恢復了如常的神色。
他微微啟唇,接着往下唱:“懷着青春的嚮往,那是夢開始的地方。翱翔於遼闊的夜空,收穫快樂的成長。”
富有磁性的嗓音回蕩在耳畔,低緩沉穩,彷彿帶着能夠安撫人心的魔力。
聽到周斯復的歌聲,時添忍不住一怔。
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耳聽到周斯復唱歌,沒想到居然那麼好聽。
每次高中畢業和大學時的同學聚會,他都會因為五音不全而被周圍的朋友起鬨,要求他一定要上台高歌一曲。他每次都會滿臉窘迫地拒絕這幫混蛋,縮在KTV的角落裏裝死。每到這時候,周斯復總會在一旁陪着自己,替自己擋下所有人的酒。
他曾經問過周斯復,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唱,周斯復都推脫自己也唱歌不着調。
……不着調個屁,這人明明唱得那麼好。
一曲畢,整個教室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甚至還有幾個比較年輕的爸爸在台下吹口哨,笑着問周斯復是不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專業人士。
在一片鼓掌聲中,周斯復拉着他和台下的觀眾們禮貌鞠躬,一起走下了台。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每個家庭都使出渾身解數,上台表演了精心準備的節目。
表演結束后,終於到了萬眾矚目的“最佳萬聖節變裝獎”的投票環節。雖然周斯復的優美歌聲令所有人印象深刻,但由於他們這對家長的變裝打扮實在是太過於粗糙,最終在投票環節中還是勇奪全班倒數第二。
剛牽着兩個大人的手走出教室門,羊羊“哇”地一下就哭了。
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在這,他永遠都是班裏的第一名,從沒當過吊車尾。在舅舅和時叔叔的“共同努力”下,他不僅拿到一張連小紅花都沒有的“安慰鼓勵獎”,還被邱胖胖嬉皮笑臉地嘲笑了一番,整張小臉委屈地幾乎快要皺成一團。
開車載着羊羊回公寓,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時添剛關上卧室房門,就看到周斯復正背對着他站在陽台上,一隻手搭在欄杆前,蒼藍色的霧從他的指尖升騰而起,又在夜幕中漸漸消散。
靠在門外打了個哈欠,他微眯着眼,睡眼惺忪地問:“你在抽煙?我記得你以前沒這個習慣。”
“嗯。”
臉朝着窗外,籠在一團煙霧中,周斯復淡淡應了一句,卻沒有回過頭看他,“平時不抽,偶爾拿來醒醒神。”
時添緩緩皺起眉頭:“有心事?”
笑着搖了搖頭,周斯復最後吸了一口煙,把煙頭按滅,徑直轉過了身:“十天,你過來。”
看到時添滿臉狐疑地朝陽台走近,卻在距離自己還剩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周斯復一時間啞然失笑:“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
時添面上仍舊有些不自然,卻還是繼續往前走,慢慢來到了周斯復的身邊。
他其實並不排斥與周斯復的親密肢體接觸,之所以有些猶豫,是因為他覺得周斯復今天有點怪怪的,卻說不清楚到底哪裏怪。
剛剛駐足,他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緩緩低下頭,迎上了自己的目光,一雙幽黑的眸子裏閃着微芒。
盯着時添看了一會,周斯復嘆了口氣,張開手臂,把人直接拉入了懷裏。
用一種乾淨而又不帶任何欲|望的方式緊緊環抱住懷中人精瘦的后腰,他用下頜輕抵上時添的肩,啞着聲道:“別亂動,讓我抱抱。”
時添只是僵了一瞬,便下意識地緩緩放鬆身體,讓面前高大的男人將重量壓了上來。
他輕聲問周斯復:“怎麼……公司遇到什麼問題了?”
被周斯復靜靜抱了一會,他聽到男人在耳畔沉沉開口:“……那天在山崖底下,你吻我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麼?”
“……”時添張了張嘴,大腦里一片空白,“我——”
他總不可能和周斯復說,自己那時完全是情難自禁,根本沒有多加思考,低下頭就親上去了。
至於想的東西,接吻的時候,他心裏能想什麼啊……還不就是——
“我知道了。”
“我很開心。”
溫柔地撫摸着他的頭髮,周斯復笑了起來,“謝謝你的坦蕩勇敢。”
“我和你一樣,都需要有重新開始的勇氣,這一次,我不會再逃避了。”周斯復說,“寶寶,我也想得到你的全部喜歡和愛。”
時添忍不住抖了個激靈。
……難不成是他聽錯了,周斯復喊他什麼來着??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周斯復便已經緩緩低下頭,將臉埋入了他的胸口。
——等等?
察覺到周斯復用牙齒輕輕叼着他衣領處的紐扣,須臾間已經解開了最頂上的兩枚,時添只覺得鎖骨間傳來一陣酥酥麻麻的癢,如同有火星在體內亂竄,肌膚頃刻間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汗。
淡淡的煙草味順着頸間絲絲繞繞纏了上來,男人溫熱的呼吸拂上臉頰,令他禁不住一哆嗦,清晰地感受到周斯復帶着粗繭的手緩緩滑過自己的側頸,就連大腦與脊椎相連的神經中樞也帶上了噼里啪啦的電流。
太陽穴突突跳動地厲害,時添緊咬住唇,用手往前推了一把,卻發現面前的男人紋絲不動。
時添一咬牙,忍不住哼出了聲:“……周斯復,你——”
“我什麼都不做。”
緩緩收攏懷抱,男人灼熱的呼吸盡數噴洒上他通紅的耳尖,“……就好好抱一抱你。”
“十天,聽話。”
從喉嚨口嘆息一聲,周斯復用手掌拭去他額前的汗,乾脆在陽台前緩緩蹲了下來。
夜幕漸深,唯獨只有遠處的探照燈散發著光亮,在天空中劃出潔白的光束。
如果有人從對面的高樓大廈往陽台上眺望,諾大的頂樓陽台上只能看到一個人的身影。
時添獨自靠在陽台的邊沿,將頭深深埋入胳膊肘,明明在輕微地顫粟不止,卻用牙齒緊緊咬住手腕,低垂着眼,把所有悶哼都壓抑在了胸腔里。
他想讓周斯復鬆鬆手,慢一些,卻早已字不成句。
“……”
一滴汗水在夜色中沿着他的手腕悄然滑落,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在半空中接住。藏匿在暗處的人抬起頭顱,用唇角輕輕一舔,很快便了無蹤跡。
既冰涼,又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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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斯復回到書房時,天已經有些蒙蒙亮。
剛洗好的十指上還沾着水珠,他拿起擺放在桌前的毛巾,正準備將手擦乾淨,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停下了動作。
在半空中緩緩轉動掌心和手背,腦海中漸漸跳出了時添剛才臉上的表情,他的唇角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弧度。
如果硬要找一個合適的措辭來形容,那就是無奈又可愛。
掛在卧室門上的風鈴也沒有發出任何響動,回房間以後,那個人應該很快便已經睡著了。
再三確認書房的門已經反鎖,周斯復背靠在座椅前,用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老闆,”電話被撥通,對面的人率先開口,“航班已經安排好了,今早六點直飛紐約。”
“嗯,”周斯復淡淡道,“祁為琛那邊怎麼說?”
“祁董今天上午去了丹斯維爾,陪那個姓白的小子做心理干預治療。”對方回答,“暫時沒什麼異常。”
周斯復將指節在桌面輕輕敲了敲:“那就按原計劃。”
“明白!”
對方即將掛斷電話前,周斯復突然開口:“等等。”
“落地后,我可能有一段時間無法聯絡。”
他緩緩抬起眼,望向空無一人的書房,“無論發生什麼,不要動祁為理,不要干涉他的任何行動。”
“……是!”
放下手機,周斯復收回目光,視線落上了乾淨的桌面。
原本空無一物的桌子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多了兩個實木的相框。
左側相框裏,兩個穿着校服的少年靠在教室的陽台前,在夏日和煦的陽光下偏頭擁吻。
另一張相框裏,放着一張報紙上剪下來的黑白舊照片。年輕的亞裔青年身穿條紋囚服,舉着入獄檔案指示牌,被兩名獄警按住雙肩,神情淡漠地站在欄杆前。
青年蜷起的左手無名指上印着一道淺淡色的紅痕,即使已經淡到不太清晰,卻仍然能看出那裏曾經刻着一行黑色的斜體字母。
雙手揣在兜里,閉着眼睛小憩了一會,周斯復伸出手,拿起放在右側的黑白照片相框,放入了上鎖的抽屜內。
在他身後,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上木地板的地面,風沿着窗戶的縫隙吹入室內,連帶着走廊里的風鈴也跟着響動起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