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江花月夜
三月的江寧府早已春意盎然,在淅瀝不停的細雨滋潤下,柳芽抽綠,桃花泛紅,一片大好河山景象。
秦淮河畔店鋪林立,商賈雲集,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一時繁華無兩,仿若全不受北方各國戰亂之影響。
但有心人還是能從表面的繁華下感受到一絲緊張的氣氛,這份不同以往的氣氛給看似太平和諧的江南憑添一抹暗色。
這暗色既來自北方戰事頻繁失利的戰報,也來自當朝王上病情漸重,繼承人卻一直未定,而使得各方勢力角逐,局勢出現動蕩的隱憂。
晉王蘇景善已然感覺到形勢大不利己,猶記當年,父皇駕崩,大哥蘇景楓繼位,二人在父皇的棺木前立誓,相約兄弟相傳。為了讓弟弟安心,景楓將長子蘇弘川外放常州。而今蘇弘川已然長大成人,並在歷次征戰中表現突出,取的不凡戰績,尤其是最近常州一役,身為主帥的三叔蘇景達被敵人打的丟盔棄甲,狼狽南逃,在被敵軍圍困且敵眾我寡的情況下,蘇弘川用性命擔保提拔吳克茂為前敵主將,自己帶兵從潤州與吳克茂裏應外合,大破敵軍,斬首千餘人,滿城血流成河,同時為立軍威、振軍心,將俘獲的敵軍十幾名將領,斬首掛頭顱於城樓,自此蘇弘川“戰神”之名不脛而走,周邊小國從此失去覬覦之心,換來常、潤州一時太平。
蘇弘川聲譽漸隆,蘇景善地位愈顯尷尬,近日又有傳言皇上有意立蘇弘川為太子,這讓蘇景善及其支持者更深感不安。
儘管有當年先皇棺前誓約為憑,但時過境遷,今時不同往日,單靠一個誓約想繼承皇位,恐怕有點異想天開。
而世子蘇弘楚與堂兄蘇弘川相比,不僅談不上功勛,甚至連一點政治抱負和野心都看不出來,尤其是最近剛戀上鞦韆閣的莘愁姑娘,三天兩頭得空便往此處跑,竟似對父親目前的處境顯得毫不關心。
鞦韆閣,號稱“江南小天堂”,是秦淮河畔首屈一指的消遣之地,也是王公貴族銷金之所,不同於其他風月場所,鞦韆閣內不乏能詩詞、嫻曲調、又善書畫之人,相貌出眾者大有人在,才華橫溢者則更數不勝數,這就更讓鞦韆閣顯得與眾不同,獨樹一幟。
而尤為出眾者莘愁姑娘據傳來自北方,少時家鄉戰亂尤甚,在逃難途中與父母走散,路遇匪人被帶至江寧府鞦韆閣。時年莘愁大約十幾歲年紀,已顯現出北方女子端莊大氣的獨特氣質,與一眾南方溫婉女子相比,莘愁完美詮釋了“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贊句,待專心練習琴棋書畫至十七八歲年紀,更成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才貌雙全之絕世美女,成為鞦韆閣頭牌,響絕京城。
莘愁的屋子在鞦韆閣的頂層,臨窗即為秦淮河。
秦淮河得名時長不是很久,此前一直被稱為龍藏浦,前朝大才子杜牧一首《泊秦淮》之後,得名秦淮河。該河流經江寧府一段被稱為“十里秦淮”,河兩岸人煙稠密,金粉樓台,十分繁華。後世散文家張岱在《秦淮河房》一文中寫道:“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際、便淫冶,房值甚貴,而寓之者無虛日。畫船蕭鼓,去去來來,周折其間。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欄綺疏,竹簾紗幔。夏月浴罷,露台雜坐。兩岸水樓中,茉莉風起動兒女香甚。女各團扇輕絝,緩鬢傾髻,軟媚着人。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競看燈船。”傳神的描述了秦淮河當時的盛況。
莘愁給蘇弘楚倒了一杯酒後,逕自走至窗前,坐到窗戶左側的古琴前,開始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
琴聲悠揚,又略帶感傷。
蘇弘楚輕抿一口酒,望着莘愁的背影,陷入沉思。
琴聲戛然而止,莘愁緩緩轉過身來,望見蘇弘楚恍惚的神色,起身來到了他面前坐下。
莘愁拿起桌上的雕花銀質酒壺給蘇弘楚添滿,又給自己面前的酒杯倒了約三分之一,問道:“蘇公子是有什麼心事嗎?”
蘇弘楚怔了一下,拿起酒杯,回道:“姑娘何故有此一問?”
莘愁燦然一笑,“公子從進入房間以來,神情恍惚不似往日玩笑。心不在焉,似有什麼心事,不妨講與小女子,雖無力相助公子,但或可解憂。”
蘇弘楚一飲而盡,莘愁及時將酒杯斟滿。
“近日父王召我問話,言辭間不滿我近日種種表現,談及不日將向聖上請旨舉家遷往封地泰州,思及即將與你分別,一時心傷而已。”
莘愁似是一驚,“我聽聞大元帥剛被當今封為皇太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正是搖搖直上之時,為何不在江寧府用心經營,卻欲遷往泰州?”
蘇弘楚站起來,望向窗外,嘆道:“風雨飄搖,大廈將傾,大好江寧府,豈不可惜。”
莘愁亦站起,立於蘇弘楚身後,窗外秦淮河上,一艘艘民船駛過,琴音伴着水流聲傳來,隱約間,竟不似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