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被監護人
精神溫養劑,名字裏帶個“溫”不假,但實則藥性兇猛,光從致盲的副作用就可見一斑。
如果服藥者無視醫囑,任性停葯,便可能產生一系列鏈條式的負面反應。
比如,昏迷不醒。
白翎在發現叫不醒人魚時,心裏一緊,已經有所預料。現下聽AI解釋緣由,坐實了內心猜想,更是……
怒不可遏!
皇宮塔上方為航空管制區,無法駕駛機甲空投,因此搬運人魚的活動只能通過水道進行。
水中浮力大,白翎撈住昏迷不醒的郁沉,游過L型通道的橫直段。
來到轉彎交界口,AI極為嫻熟地放下籠子,白翎把郁沉放進去,自己也抓住籠柵,被上百層外懸着的發動軸輪以勻速拉拽上去。
還好郁沉不會遇水變魚,否則真得找個貨梯來拉。
白翎吐了一嘴的水,在涌動的泡沫中浮出浴池。他向後一捋額頭,甩甩頭髮上的水珠,面色寒冷地走上岸。
身後發出“咔”的機械響聲,起重軸懸在浴池天花板上,此刻已停止運作。
那坨生鏽的鐵疙瘩下拴著兒臂粗的鋼繩,繩子搖搖晃晃,連帶着濕淋淋的鐵籠也在劇烈震動。
但裏面裝着的那條人魚依舊沉寂。
他臉頰蒼白地抵在柵欄,長捲髮潮濕如海藻,彷彿剛被遠洋捕鯨船從深海打撈上來的詭美怪物。
白翎越看越氣,恨恨磨起了牙。
花這麼大代價跑出去,就為親眼見自己一面。
年紀越大,反而越沒數起來了。得管,必須狠狠制止。免得這傢伙以後再打着家長的名號,光風霽月地做些荒唐事。
郁沉昏睡了三天,白翎的心就提溜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郁沉睜開無光的眼睛,抬起手用力按壓太陽穴,使自己儘快清醒過來。
按了一會,視野依舊灰暗,這時候他已經明白過來自己被重新餵了足量的葯,不禁輕嘆了一聲。
那聲音十分輕弱,可還是驚動了旁人。
郁沉發覺自己熱暖暖的胸膛處有了鬆動,原本小獸般伏在懷裏的人,立即驚覺地撐起身。緊接着,一隻手攀住他的肩膀,瘦腿夾着一扭身,翻到了他上面,騎在他腰腹處,一言不發地審視他。
那目光冷冰冰的,夾雜着許多複雜的情緒。
郁沉原本想說“別擔心”,“別心疼”,可一聽那隻鳥壓抑的呼吸聲,便知道說什麼也沒用了,該擔憂的已經擔憂過了,現在該把人抱在懷裏哄哄了。
可是鳥兒卻刻意避開,不給他抱,還嘶啞地警告他:
“絕對不能再有下次了。”
鳥的手撐在他胸膛,說話時,細瘦的指骨用力到陷進胸肌里,在他心頭上方掐出十枚指印。
郁沉察覺到,這次生氣的程度較以前更深刻。
白翎緩了緩氣息,語調森寒,不近人情得彷彿在聯會上跟世界大國談判:
“在狀態未完全穩定之前,您最好給我安分一些,否則我就拔了您那些寶貝花,通通拿去餵雞。”
郁沉睡了很久,一出聲嗓子都是沙啞的,但不妨礙他笑:“只是拔我的花嗎?”
對方冷漠居高地說:“您要是把我惹急了,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話音未落,郁沉感覺一道熱息撲下來,那隻鳥拍了拍他的臉頰,桀驁而跋扈得像個土匪:
“這麼好看的臉蛋,我可不想把它打腫。您給我好生調養着,以後安分守己,好好當我的賢內助。”
此時,門邊閃過一道紅光。
AI路過時自動被場景觸發關鍵詞,【您是否想找:星際悍匪強擄先皇陛下做壓寨夫人?】
郁沉被那雙勁腿鎖住,不覺得alpha尊嚴被挑戰,反倒舒展起肩頸,重新枕了枕鵝毛枕頭,愜意道:
“被小朋友制衡的感覺,很不錯。”
白翎:?
你永遠不知道老東西能在什麼時刻爽到。
·
從軍事戰術上,白翎始終認同一個道理——
有可能打得過的,是敵人;完全打不過的,只能叫親爹。
不過白翎還是出台了一些制裁措施。比如和人魚約法三章,規定了對方這周必須好好吃飯,不許熬夜,禁止喝咖啡續命,且每一次餐後半小時的服藥過程,都必須在被監護人的監視下進行。
沒錯,“被監護人”開始監控他的“監護人”了。
白翎抱着手臂,踩着他坐的椅子面:“違反任意一條,以上手段加罰一周。”
郁沉渾然不怕道:“你這樣規定,只會引誘我把所有條約觸犯一遍。”
白翎漠然頷首:“沒錯,那正是我的目的所在。”
讓這老東西還怎麼仗着血統作死。
然而細想了想,好像確實太便宜人魚了。白翎又指出道:
“為了避免您態度懶散,執行階段不積極,我這兩天都回宿舍睡。”
“那你怎麼知道我有沒有按《小鳥規章》做事?”
白翎伸出兩指,勾彎着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冷哼:“我有渠道監控你。”
郁沉緩緩轉過頭,無波的視線朝向小機械人在的方向。
AI:“……我對主人永遠忠誠!”
當然,這在內部程序上完全不妨礙它和機械小鳥結成統一戰線。
多好啊,主人,好好接受機械小鳥愛的監視吧~
小機械人的鏡頭裏冒出跳動的大紅色愛心。
當天傍晚,白翎果真沒回寢宮,上了《O德課》就回寢室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他這陣子把課程落下不少,眼看大考核就要來了,他打開《O德守則》,還是滿紙荒唐言,一個字也背不下去。
最主要是這玩意有毒!
白翎每背一段,比如教育omega要“克己復禮,嚴格約束自我”,他腦袋裏想的壓根不是自己怎麼做,而是老alpha過往的行徑。
薩瓦去晾大褲衩子,路過時懷疑地瞟他:“你笑得過分蕩漾。”
白翎:“……我在學習怎麼成為合格的omega。”
薩瓦叉起腰,端詳着他豎起的羽毛,嚴肅得出結論:“你最近好像確實omega味兒濃了。”
白翎被他的用詞弄得牙酸,“你的錯覺而已。”
“才不是。”薩瓦咕咕叫着,揶揄起來,“你不信就自己照照鏡子,看看是不是眼睛彎彎,嘴丫上翹,整隻鳥跟吃多了深海精華一樣容光煥發。”
白翎下意識摸了摸臉,沒覺察任何變化。
諾思也插了一嘴,嘿嘿笑:“好像是哦,鳥鳥的笑容變多了。”
在一段親密關係裏,互相暴露缺點很容易,但給對方增加正向反饋卻沒那麼簡單,薩瓦深知這一點。
看見這臭鳥從一開始的死氣沉沉,變得煥發出年齡相應的活力,薩瓦嘴上吐槽,心裏還是為白翎高興。
殘疾的軍鳥很難找到合適的監護人。
這臭鳥有人寵愛了就好,至少不會讓他那麼遺憾。而且年上老男人會照顧人,不像那個死水母,每天只會把他氣得牙齒咯吱吱響。
薩瓦口袋裏的終端悄無聲息。
但他知道,自己剛把震動模式關了,免得那些每十秒彈出一條的消息耗光他的電量。
【霧都咕兒】:我的雞墩子少爺,你已經超過十五分鐘沒理我了。
薩瓦正在和海因茨鬧不愉快,起因就是這個今天新換的ID。
他起先沒在意,以為對方正常發瘋換網名。卻不想海因茨開始跟他回憶往昔,還用那種噁心巴拉的口吻:
【霧都咕兒】:少爺不記得了嗎?果然少爺貴人多忘事。在我九歲那年,還是個短褲貌美小男孩時,被家裏扣飯的少爺飢腸轆轆地走進我住的傭人房,趴在床邊向我求援。你說:“好餓,我好餓,你的觸手看起來好香,可以借我吃一吃嗎?吃完我會對你負責的。”
【霧都咕兒】:於是謙卑的我,滿懷對少爺的愛,抱起餓成毛絨絨原型的少爺,翻過了地主家的柵欄準備出逃。路上有人掀開我懷裏的衣服,問我抱的是不是一隻蘆花大母雞。我和母雞少爺,簡直完美貼合星際版《霧都咕兒》——
【你被禁言了】:閉嘴!!不許再提那些事!而且我的雛鳥狀態明明是灰碳色,你是不是又喝醉了?少在我這裏發癲。
終於收到回應,海因茨輕輕吁着氣息。
他正靠在辦公室的窗檯,手裏握着一杯淺淺的白蘭地,加了許多冰。
少量的酒液不足以把他灌醉,他也只是脖子燒紅,稍微解開了襯衣的第一顆扣子。
即使是這樣,少爺依舊隔着網線,精準判斷出他的狀態。
海因茨病態地笑了笑:“好想把觸手塞滿少爺的耳孔。”
身後不遠處的副秘書打了個寒顫,把整理好的材料抱在懷裏,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彙報。
上司看起來精神不大正常。
也不對……這年頭,精神正常的壓根當不了文臣。
海因茨忽然轉過身,朝他招招手。副秘書眼皮一跳,收好情緒走過去。
但不正常的上司卻指着天空,對他說:
“瞧,那裏也有很多水母。”天上有水母,這並不是駭人聽聞。來到這顆星球的海鮮們隨着環境進化出了多種分支,比如能在空氣中生存的水母。
這些遠古種水母體態輕盈,可以隨着風飄到天上,捕食空氣中的微量元素,只要有一點水蒸氣就能活下來。它們體態透明,肚子裏有水在晃蕩,搖曳生姿,飄在粉紅色的星球上顯得極為夢幻。
海因茨曾經吞噬過上百種水母,學了不少精緻的本事,所以會和這些遠古種水母溝通。
他朝附近的天上舉起酒杯,對飄在粉金色雲朵間的水母,用誇張的戲劇腔打招呼:
“嗨,吃了嗎您?”
遠古種水母指指他,然後比了個心。
副秘書不明就裏:“它說了啥?求愛嗎?”
海因茨:“……”
遠古種瘋狂比心:你他媽的長點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