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童年

一開始聽到屋外的慘叫,齊楚以為是徐笠一時沒控制住打人了。

直到他拉開門,看見把齊志成摁在地上,單手控制住齊志成地中海禿瓢,另一隻手攥成沙包大的拳頭,在薄薄T恤掩映下,全身肌肉都繃緊,拳拳到肉,砸的齊志成哭爹喊娘的顧西野。

平日裏單純又良善的小顧此時此刻有種凶神附體的既視感,原本上揚的唇角抿的緊緊的,一臉暴戾,彷彿剛剛齊志成罵的不是齊楚,而是他一般。

這哪還是青春純愛陽光奶狗啊,這直接進化到瘋批暴躁狂犬了啊!

徐笠站在一邊觀戰看好戲,他早看齊志成不順眼了,想揍但是礙於齊楚面子不好動手。

現在有了顧西野做‘武替’,何樂不為。

眼見齊志成滿臉是血,連哭腔都要發不出來了,齊楚趕忙制止:“顧西野!住手!”

賣力打人的小顧一秒回頭,陽光燦爛,“哥?”

“快起來,別打了。”齊楚上前拉住顧西野肌肉緊繃的胳膊,低頭一看,果然,手背上都蹭破皮了。

“他借高利貸,就該有挨揍到死的覺悟。”顧西野微微喘息着,看起來真的是揍的很用力了。

齊志成一句話不敢再說,躺在地上,小聲哼哼。

“徐笠,你把他帶醫院去,”齊楚居高臨下看着齊志成,“他是替我揍的你,醫藥費我全包,但話說的也沒錯,你以後要挨的揍還多着,不差這一頓,好自為之吧。”

殘局交給徐笠收拾,小顧乖乖跟着齊楚回家。

回到家裏,齊楚一邊低頭收拾雜亂的客廳,一邊老太太念經:“你怎麼這麼衝動?再怎麼樣也不該動手啊,雖然他真的挺欠打,但是現在可是法律時代,你要是把他打出個三長兩短怎麼辦?難不成我要親手送你去蹲局子嗎?”

“哥不生氣嗎?”顧西野跟在齊楚屁股後面,齊楚轉到哪他轉到哪。

他很生氣啊。

那個人怎麼敢這樣罵齊楚?

而且自己都給他機會了。

是他自己給臉不要,還敢再罵一次試試的。

“他嘴不幹凈,就是欠打,哥打不過他,我替哥打,總要讓他長點記性,不然他會一直覺得你好欺負。”顧西野抿緊了唇,抽抽鼻尖,“我不想看見哥受委屈。”

齊楚聽着這聲兒不對,一回頭,果然,緊緊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顧紅了眼睛,正無聲地流眼淚,那淚珠子就跟不要錢似的,一顆顆從他眼眶中滾落出來,在顧西野漂亮的臉蛋子上留下一道兒晶瑩的痕迹。

“我的媽呀,你怎麼哭了?”齊楚大驚,遇上這種奇葩親戚的是他,他都還沒哭,顧西野先哭了,“哭什麼?手打疼了?我去給你找醫藥箱——”

“我都聽到了。”顧西野抓住齊楚的衣角,他在樓道里待的太無聊了,就偷偷把耳朵貼到了門上,想聽聽裏面的動靜。

恰巧,就聽到了齊楚小時候的事情。

齊楚小時候就沒了父母,已經很慘了,親戚卻還虐待他,連書都不給他讀。

這樣貧賤百事哀的事情簡直離顧西野太遠了,他不能想像,齊楚在親戚家寄人籬下的日子是怎樣的,也不能想像在該讀書年紀的齊楚不得不輟學的生活又是怎樣的,那樣的日子,他只是聽到就難過的不想在聽下去。

可想像不到,卻絲毫不影響顧西野心疼齊楚,心疼到他無比憎恨那個初次見面的齊志成,恨不得揍死他。

顧西野單手捂着眼睛,低頭嗚嗚哭着,齊楚捧着紙抽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哥——我真的很難過。”

“別哭啦,這又和你沒關係。”齊楚拉下顧西野擋着臉的手,抽了四五張衛生紙蓋住他哭的‘水光瀲灧’,十分讓人有欺凌慾望的臉,“都過去那麼久了,我早不在意了。”

齊楚輕聲安慰着顧西野,但顧西野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的更凶了。

他在替齊楚委屈,在替齊楚難過。

其實仔細想想,面臨這些事的年輕齊楚似乎真的沒有時間悲傷委屈。

他的父母一前一後死在了礦難里,一夕之間沒了爹媽,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齊楚還在河套邊跟同齡的小夥伴抓魚苗玩。

礦上的領導到了家裏,跟齊楚的爺爺奶奶簽了合同,給了一大筆錢,把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有一個成年人對齊楚解釋他的父母死亡的前因後果,也沒有人把齊楚父母的屍體從坍塌的礦石下挖出來,靈堂停了七天的棺材是空的。

齊楚就獃獃地靠着棺材,望着遠處濃雲下聳立的礦山,直到出靈。

也是從那一天起,齊楚徹底成為了村裡沒有爸媽的小孩,開始今天在爺爺奶奶家住,明天到二叔、三叔家借住,撿上面哥哥姐姐穿剩的衣服穿,不要的東西用,連新年,都難以擠出一身全套的新裝,往往第一年棉服,第二年棉鞋,第三年棉褲,湊齊一身時,棉服已經破舊地從銜接處擠出了棉絮。

難挨的日子開始的突然,於是齊楚也沒時間去難過再也不會回來的父母,他賣力地學習,因為老師和他講,只有好好學習,才能離開齊家村。

只有好好學習,才能遠離那隻要站在村莊裏便永遠被礦山籠罩的陰影,遠離這片吞噬了他父母和他應有童年的吃人大地。

村子裏的孩子都在鎮上上中學,齊楚的成績一直是名列前茅。

當時,中考前五名的孩子都有當地民族師範學院的公費師範生,簽合約的那種,讀五年,讀完之後,要回到老家執教三年。

這簡直是太划算的一筆買賣。

以齊楚的成績,哪怕前五名,也只能上鎮裏的一中,可鎮裏一中的水平和市裏的普通高中都要差上一大截,能不能考上一本都說不準。

齊楚老師也是公費師範生,於是她親自到齊楚家家訪,希望齊楚的二叔能夠同意這件事。

但適逢齊志成要娶媳婦,齊二叔捨不得給齊楚掏一年五千塊的生活費,也捨不得給齊楚置辦新出發去上學的衣裝和電子設備。

他說:“你考上高中就念,考不上就別念,去什麼師範學院,在鄰市那麼老遠,誰把你送過去?你哥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嫂子的三金還沒着落,這時候你要那麼多錢,我們怎麼拿的出?”

其實拿的出,只是不想給齊楚這一個不相干的孩子花罷了。

村裏的男孩子大多都是上完初中就輟學去礦上打工了,讓齊楚繼續在鎮上讀書,他們做的已經很大度了。

或許是齊楚蒼白的臉色太難看了。

齊二嬸趕忙說,“你要是想上,就趁暑假的時候,出去打打零工,怎麼也能掙到點,到時候我和你叔再勒緊褲腰帶給你拿點,就是之後你到外面上學,也得自己打打工攢攢錢,我和你叔年紀都大了,總不可能一直養着你。”

齊楚這才意識到,沒了父母的他誰也無法依靠,只能靠自己。

勸齊楚去上學的老師主動為齊楚拿了兩千塊,叫齊楚不要擔心,實在不行,她資助齊楚到大學畢業。

拿到這筆錢的齊楚執意給老師打了欠條,然後從那個暑假離開家,隻身去了A市。

他要離開,無論外面的世界有多恐怖,也絕對不會比他現在的處境更讓人窒息了。

過了十多年,齊楚早就不記得那時候的難過和痛苦,也不記得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孤身踏上火車究竟用了他多大的勇氣。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堅強的,童年的傷疤早就癒合了。

直到今天,顧西野哭着說他為齊楚難過,他心疼齊楚。

齊楚才發覺,他從父母離開那天就背負起的血淋淋傷口,其實從未癒合,只是藏的太深了,以至於從沒有人觸碰過。

就像是齊志成說的,如果齊楚去當什麼老師,怎麼會有今天的成績。

所有人都這樣覺得,哪怕是從前年輕的齊楚。

他吃過的苦,換得了他如今應得的一切,於是齊楚自己都開始自我催眠,如果沒有那些苦,他不會有如今的成就。

所以那些苦,不值得難過和心疼,反倒值得笑着提起。

可是苦難就是苦難,能輕描淡寫地提起也是苦難。

苦難不配得到歌頌,只應得到眼淚。

可顧西野哭的鼻涕冒泡眼淚嘩嘩,齊楚原本酸澀的心情都被他哭沒了。

當天晚上,顧西野躺在床上跟齊楚發誓讓齊楚以後吃穿不愁,要啥有啥,“哥,我肯定會報答你的,你放心吧,我賺的錢都給你。”

“這話說的。”你將來老婆得哭。

“哥再等等我,很快我就有錢了,雖然不多,但是我會努力掙更多的。”顧西野開始認真計算起自己的資產。

假如齊楚能等,那麼等到顧父沒了,顧西野就會自動繼承股份,到時候,他億萬身家就具象化了,哪怕齊楚要一座黃金造的別墅,他也買得起。

顧西野美滋滋許諾完,一扭頭,折騰一天身心俱疲的齊楚已經戴上耳機和眼罩睡熟了。

剛剛關於小顧是含着鑲鑽翡翠金湯匙出生、要給哥買大豪斯的話,半點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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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破產了,我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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