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囑來嘍!
來人是齊楚的三叔,齊守財。
這老頭乾瘦又精神,就是腿腳不大好,前兩年摔了一下子,如今拄拐,不過精神頭什麼的都挺好,一見齊楚兩眼冒光。
“三叔,”齊楚指指齊志成手裏拎着的禮盒,“這是給你拿的白酒,上次你說好喝的那款。”
齊守財拄着拐杖一歪一歪上前,齊志成被他揮一邊去了,張手要齊楚扶,“好小子,還記得你叔我喜歡這口!”
但老頭子看也不看白酒,一把攥住齊楚的手,“小楚啊,叔有點事跟你說。”
“叔?”齊楚一直頭疼,他今天不想看個老頭子在自己面前演欲言又止,也不想被拖延着一直進不了屋坐下歇歇,“您直說。”
“就你那幾個蔬菜大棚和養魚場,我最近去拉菜拉魚,換了個新的看門的,不認識我,不讓進啊,叔還以為,你不待見叔了,不讓叔去拉東西了呢。”
齊楚做到A市餐飲業龍頭自然不是光靠着飯店,他還投資了佔地千畝的蔬菜大棚和漁場,這裏的作物一般是供給他的飯店,多的也會打上【家滿和】的logo,兜售給超市。
最初建立這大棚的時候,齊守財就提過,讓齊楚用齊家的佔地,到時候自家人都去幫齊楚的忙,但由於大棚所需面積太大,齊家拿不出這麼多地,只能告吹。
後來大棚建成,離齊家村大約兩三個小時的車程,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齊家的人就時不時去那兒拉點菜回自家吃,說是省事。
齊志成幫腔,“對,前兩天,你二嫂想喝口鯽魚湯,我想去你那拿兩條魚,人都給我攆出來了,說得讓齊總跟他們發話才行,齊總,你說說,咱們一家人還不能拿兩條魚了?”
齊楚似笑非笑,“哥,咱們這鎮上沒賣鯽魚的了?開車到漁場得倆小時,開車去鎮上也就二十分鐘,來回都夠給三嫂熬兩鍋魚湯了。”
齊志成臉色一變,齊守財開口圓場:“那也不只有魚,不還有菜嗎?幾個菜葉子也不給自家人了?”
“三叔,我記得,你開那農家樂裏面不也種着菜嗎?”齊楚反問:“你不是說,那農家樂弄起來,自家人種的菜還能拿出去賣,正好兩全其美嗎?”
當年齊楚第一家【家滿和】在A市開的如火如荼,齊守財看見后,就向齊楚借了三十萬,在自家地上開了家農家樂,後院種地養雞,正好自給自足。
可理想豐滿,現實骨感,齊守財老臉耷拉了,“哎,你也知道現在餐飲難,我那農家樂這經營一年不如一年了,招來的年輕人不願意種地,都去集市上買的,但你說他們那菜葉子,哪有你那的東西乾淨沒激素嘛?你要是不樂意我們去拿,那就不去拿了,咱們一家子把你養大的,這一年吃你幾條魚幾口菜而已……哎,你不樂意就算了。”
這話說得,繼續追問,倒是像齊楚摳似的。
“叔,您這話說的,你們要吃要喝的,我什麼時候沒給過?漁場和大棚前一陣子外包給了專業負責人,一會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那感情好啊!”齊守財立馬喜笑顏開,拉着齊楚往屋裏走,“對了,你這回來也沒帶個對象?都三十了,再不找守光棍?你怎麼和你爸一樣,晚婚晚育可不提倡啊!”
齊楚晚婚晚育是因為他另一半估計找到也生不出孩子。
齊楚他爹齊進財呢?小時候聽說,他爹窮,礦上打工好多年,也沒攢下來老婆本,弟妹都買房結婚了,他才結上。
別的不知道,齊楚記得他五六歲時,二叔三姑都有了房子能搬出去,他還跟着他爹媽擠在這老宅子前身的土胚房裏,和爺爺奶奶住一起。
“要不要叔給你介紹一個?”齊守財問。
齊楚搖頭,微翹的嘴角帶着幾分男人都懂的春風得意,“叔,我們現在談戀愛和過日子是兩碼事,您也知道,我身邊不缺人。”
——
今天是齊家老太太過壽,也不是整年歲,於是就一家子圍着過了。
前年過八十的時候,那才熱鬧,齊守財和齊楚商量,在市裡齊楚的酒樓過,請了大半齊家村的人。
當然了,禮金一毛都沒給齊楚,就連辦酒席的錢,也磨磨蹭蹭只拿了三分之一出來。
老太太八十多,比起已經躺床上吸氧的老爺子好點,能坐着,但也已經糊塗了。
齊楚一進屋,她就睜圓了眼睛,抖着手指着齊楚糊裏糊塗用方言罵罵咧咧起來。
賤人,掃把星,滾出去,這樣的話從老太太糊塗開始,齊楚就總聽到。
老太太倒也不是只罵齊楚,齊楚的嫂子,二嬸,幾個表姐,也都挨過罵,只是齊楚是唯一一個挨罵的男人。
大約因為他遺傳了母親的長相,在齊家一屋子只能算是周正魁梧的男人里,長的白而水靈,精緻不俗。
三叔常說,他小時候,村裡沒有小丫頭比他俊,也常說,齊楚親媽是外地來的,在他們礦場上當年也是響噹噹的大美人,只是可惜,看上齊楚不爭氣的爹。
然後他倆就一起沒了,齊楚就成孤兒了。
老太太的罵聲被齊守財堵住了,“媽,您仔細看看,這是您好孫子齊楚啊!你這糊塗老太太!見人就罵!”
“小楚回來了啊,”一穿的溜光水滑,燙了一腦袋油亮小捲毛的胖婦人起身,把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遞了過去,“快來啊,坐四姑這兒。”
這一個大屋裏涇渭分明,女人們圍坐在老太太旁邊,攀比着自家兒女和身上的玉墜金環,男人則站在遠處,圍着齊守財,聽他吹噓齊楚專程給他帶回來的酒。
齊楚笑笑,坐到了四姑的位子上,女人中的話題一下轉變了風向。
“你看看咱家小楚,真是越長越俊,這一點看不出來快三十了,你大姐夫也三十了,你瞅瞅那肚子,那腦袋,一個塞一個圓溜。”四姑齊建紅打量着齊楚的穿戴,說起媒來,“你上次參加你姐婚禮去,好幾個小姑娘要你的聯繫方式,等四姑給你問問照片,你挑挑有沒有看上眼的,相處相處!”
“姑,我不着急——”
“就是啊,四妹,咱家小楚我和你三哥也操心着呢,這婚事說了他好多次了,他不聽,現在小年輕都講什麼戀愛自由呢,隨緣!”三嬸也加入了戰局。
“那可不行,那要是像我大哥一樣,三十五六才找上媳婦,像什麼樣子?”
眼見好好聊天轉化成了催婚,齊楚頭更疼了,好在,一直在外面弄燒烤的二表哥進屋,嚷嚷着開席吃飯。
席間,齊楚謹遵醫囑,酒不喝煙不抽,油膩葷腥也少沾,老老實實吃清炒時蔬。
但作為這一家子的倚仗,少不了藉著酒桌套近乎的。
可齊楚今天就像是緊閉的河蚌,無論是誰遞煙送酒,他都以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擋了回去。
“咋,侄兒,今天咱家這席面不合你胃口?”齊守財可一直關注着他的‘寶貝’侄子,見齊楚沒胃口,作勢一瘸一拐地起身,“你想吃啥,叔現在下廚房給你弄去!”
齊楚一把拉住這路都走不痛快的老頭,“叔,別弄了,我差不多吃飽了。”
“那叔給你倒杯酒,咱爺倆好好喝一回?這酒又不佔肚子。”齊守財順勢坐下,拎起酒瓶。
齊楚的手卻落到了自己的杯口上,擋了個嚴實,“三叔,我真喝不了。”
“弟,你今天咋回事?咱家可沒有酒量不好的!”一旁看熱鬧的齊志成也納悶了,他腿上坐着自家雙胞胎之一的小孩齊藤,沾了一筷子白酒就塞自己兒子嘴裏了,把那小孩辣的眼淚都出來了,‘呸呸呸’地說難喝。
一桌子男人哈哈大笑,齊志成道:“小子,你還不懂這玩意的好呢!”轉而給自己的酒杯滿上,遞到了齊楚面前,“弟,哥敬你一杯。”
齊楚看着那都要懟自己嘴邊的酒杯,頭又開始疼了。
病人的情緒大多都不太穩定,很容易暴躁,饒是平時總嘻嘻哈哈好脾氣的齊楚,現在也被這一杯杯逼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惹煩了。
“我說我今天不喝酒,你沒聽到么?”
齊楚突然的發難讓齊志成一愣,拿着酒杯的手僵在原處,一大桌原本吵鬧的親戚因為這突然的插曲,都安靜下來了。
“這、這是怎麼了?”齊志成尷尬一笑,“是哥錯了,你不想喝哥不該逼你喝,都怪哥沒眼力見!”
齊楚沒理他,環視一周道:“今天是來給奶奶過生日的,原本我不想說這種不好的事兒,但估計下次人再湊這麼齊也難了,索性就今天說吧。”
“我生病了,很嚴重,醫生說不一定什麼時候人就沒了。”
“當然了,我肯定也不會那麼稀里糊塗地死,畢竟我掙了這麼多錢。”
一提到錢,豎起耳朵聽的齊家人面面相覷,這才是他們更關心的東西,因為誰都知道,齊楚的身價可不是幾萬幾十萬那麼簡單。
“我準備立遺囑來劃分我死後的遺產。”齊楚輕聲道:“我沒爹沒媽,沒有愛人孩子,也就沒有第一繼承人。”
齊楚抬眼,薄薄的唇角扯出一個弧度,“所以,我決定把我的全部財產交給在我死前對我最好的人,無論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