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傳佛牌

第2章 家傳佛牌

兩年前的一次春汛,公園裏的湖水變深了。

幾個背着書包的熊孩子放學后在此追逐打鬧,其中一個孩子不慎失足掉進了水裏。

當庄澤跑步經過蓄水湖時,看到這樣的情形,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想拉着小孩往岸邊游。

他一手摟着小孩,一手游到了岸邊。

沒想到,岸邊的湖藻滑溜溜的,無法向上攀爬。

湖面到岸面不過一兩米距離,腳底沒有任何支撐,腳趾在壁上摳得趾甲都翻斷了,還是找不到支點。

這時,他才意識到在泳池裏游泳和在室外環境下游泳是兩回事。

“救命——喂——”他剛喊完,便嗆了一口水。

然而,附近只有幾位被嚇壞的小學生,沒有其他人。

懷裏的孩子驚慌失措,撲騰亂踢,庄澤的胳膊和脖子被死死纏住,難以動彈。

庄澤換不了氣,渾濁的泥水灌入鼻孔和嘴巴里,肺部火燒一般燙。由於小腿用力過猛,還抽起了筋。

兩人越是掙扎,離岸越遠。

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孩子一陣劇烈的痙攣后就一動不動了。

庄澤意識漸漸模糊,來不及走馬觀燈回首前面的人生,腦海中升起一個執念。

不甘心啊,我還不想死……

此時天地間的事物褪去了色彩,岸上的景象宛如黑白照片的剪影。

和尚念經的呢喃聲不知道從哪裏飄來,時而空靈悠揚,又時而嘹亮激昂,一遍遍環繞在天穹。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庄澤聽出這是超度亡靈的往生咒。

小時候,爺爺帶他去附近村落主持白事,念的便是這種腔調的經文。

彌留之際,庄澤看見幽暗的天地張開血盤大口,裏面顯露出精緻又粗笨的結構,像鐘錶又像羅盤。

錶盤中央有一根圓柱,似時針又似刑架,緩緩地以逆時針方向轉了一小圈。

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過後,世界被黑暗徹底吞噬了。

這是庄澤生而為人的最後記憶。

只覺睡了很久,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條剛從魚卵中孵化出來的小魚。

起初,庄澤還以為自己是在做荒唐的夢。

後來,他覺得自己曾經走過的人生,又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漸漸地,他分不清什麼時候是夢。

也分不清如今是在夢中還是夢外。

太陽依舊東升西落。

過了很久,庄澤才振作起來,重新面對一段新的生命歷程。

每隔一陣子,他就會游到當年溺亡之地緬懷一回。

只有這裏,才能證明他曾經是個人,有過一段時平平淡淡又彌足珍貴的人生。

以前,他經常在公園晨跑,印象中這個蓄水湖是生機勃勃的,既有成群的魚蝦,也有偶爾來捕食的野鴨和鷺鳥,遊客常常駐足觀賞。

如今,深水區不對外開放遊玩,只剩下蓄水的作用。

湖岸的圍網外,除了偶爾來打點巡查的保安,再無其他人跡。

庄澤在湖裏游來游去,不會受到任何干擾,簡直就是自家的後花園。

“在這繁雜的世界上,能有屬於自己的港灣,做一尾無牽無掛的魚兒,自導自演,不聽喧嘩,那七秒的記憶里,緣分讓我遇見你……”

庄澤在心底哼着一首歌,是前段時間聽一個遊園女孩播放的,但記不住後面的歌詞了,只能反覆哼唱這一小段。

如果自己真的只有七秒鐘的記憶,那才是真正的逍遙自在。

游着游着,他不經意間瞥見湖底泥石堆中發出異樣光芒。

光線很微弱,猶如將熄的蠟光忽隱忽現,不易察覺。

庄澤吃力地拱起石頭,從夾縫裏翻出一件條狀飾品。

用肚皮抹去飾物上的淤泥,一眼就認出這正是自己的家傳佛牌,曾經佩帶了二十八年。

佛牌剛出土,光便暗淡下來,恢復了灰不溜秋的樣子,非金非木,一面刻佛像,一面刻梵文。

這塊家傳佛牌大有來頭,據說是爺爺的父親赴緬參戰時,從戰友手中得到的。

庄澤小時候經常聽奶奶講佛牌的故事。

1942年,太爺爺隨中國遠征軍出征,受命出國打仗。

緬甸東瓜地區,十萬士兵牽制日軍精銳部隊,鏖戰十幾天,傷亡巨大,十不存一,彈盡糧絕,潰不成軍。

撤退時,太爺爺背着一位重傷戰友長途跋涉。

戰友得不到藥物救治,傷病交加,狀況日益惡化,為了不拖累隊伍,決定飲彈自盡。

訣別之前,戰友將一塊式樣古樸的佛牌遞給太爺爺,揭開了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來自嶺南地區,是小山寺的僧人,本應吃齋念佛,習武修行。

奈何天下大亂,軍閥四起,為了徵兵打仗,連寺院僧人也不放過,把他們拉進軍中充當壯丁,趕上戰場。

因不忍殺生,他打了幾年仗皆無戰績,混成別人眼中的老兵油子。

這塊佛牌是他在軍閥縱火燒廟前從佛龕中迎出來的,此前已被供奉了幾個朝代。

僧人戰友再三叮囑太爺爺,一定要保管好佛牌,待天下太平,尋一方清凈佛門,誠心奉祀。

問僧人法號,不肯說。

問他還有何遺願,只聽他說:“一世苦樂,順逆之境,皆可安忍。今世行中品十善,為求來世入此人間道。”

僧人犧牲了,他的遺願是想投胎做人。

後來,太爺爺僥倖脫生,隨豫省逃荒隊伍一路南下,途中結識了太奶奶,兩人相依為命,拜佛牌成婚,生下了爺爺。

不久,太爺爺因長年奔波勞損,英年早逝。

太奶奶遵照遺囑,在嶺南古都尋了山清水秀之處,蓋起一座小廟,請來一尊佛像,將佛牌供奉起來。

說來也巧,小廟建好后,傷人的山林野獸不見了蹤影,附近的村子也得了豐收。

原來患有疑難雜症的村民逐漸恢復了健康,有人在後山找到了金礦,有人在縣政府當了大官。

山廟許願靈驗的消息不脛而走。

於是村民們紛紛上山禮佛,自發籌集資金,對小廟進行了幾次翻修,擴建成了常年香火不斷的大廟堂。

後來天降隕石,將廟砸了。

太奶奶眼睜睜看着廟堂化為廢墟,大病兩個月,鬱郁去世了。

爺爺在清理斷壁殘垣時,發現佛牌沒有受到絲毫損壞,便拾起,繫上新繩,掛在脖子上。

爺爺經常要跑周邊的村鎮,主持紅白喜事儀式,以便混口飯吃。

後來國家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大家一切向錢看,遇事問鬼神的人越來越少。

佛牌也沒那麼重要了,留給爸爸帶在身上,作為保佑平安之物。

就這樣,父傳子,子傳孫,佛牌一直傳到庄澤身上,直至溺水那天,被熊孩子扯斷繩子,沉入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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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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