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到村口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了下去。
從拖拉機上下來往回走的時候,陸則十分自然地把手裏拎着的兩個油紙包放到許青延提着的竹筐里。
他的動作沒加遮掩,許青延自然是注意到了,看了眼也沒說什麼。
他以為是陸則懶得提了,也就沒怎麼在意。
只是他手上好像除了那兩個油紙包外就沒別的了?
許青延往他手上又看了一眼,不由問道:“你沒買別的東西嗎?”
陸則道:“什麼東西?”
許青延說:“米面,菜,鹽啊什麼的。”
上次去他家廚房一看,裏面可什麼東西都沒有。
陸則一時陷入了沉默。
從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吃許家的,還真沒想過做飯的事。這一次去城裏,主要任務也不是買東西。
更別說原主的混混名頭實在太大,警察覺得人都對他眼熟,又聽到他的報案,盤問了半晌才放過他,這才導致回來的時候晚了。
他說:“沒事,明天看看誰家有多餘的糧食,先去買一點。”
許青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道:“這兩天先在我們家吃吧。”
“不麻煩了……”陸則剛想開口,許青延就說:“晚上家裏吃羊肉鍋子。”
陸則一頓。
許青延看着他:“我留了些羊肉羊骨,又買了點菜,晚上正好煮鍋子。”
陸則看着他。
許青延說:“我媽手藝可好了,比城裏的師傅還好。”
陸則面無表情。
許青延:“大冬天的,來回一趟不冷嗎?吃個鍋子暖暖不好嗎?”
陸則抿了抿唇。
許青延忍住不笑,放軟了聲音:“好吧,其實是如果你不去的話我媽肯定不會做的,我饞羊肉很久了,你就當滿足一下我行嗎?”
陸則這才勉強點頭。
許青延眉眼微彎,他生得稚氣,此時這麼笑着更顯少年感。比之平常強裝出來的穩重,要順眼的多。
回去之後,許母滿臉熱情地招待,接過許青延手中的籃子就把兩人往側屋裏推:“路上冷,你先跟延延回屋裏休息會,把堂屋裏的爐子拉過去點上。今兒個讓你嘗嘗嬸子的手藝!”
陸則只能說謝,許青延怕她一個人忙不過來,想給她幫忙,許母說:“不用不用,就燉了湯,費不了多大事兒!你跟陸則好好玩。”
許青延這才領着他進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裏收拾得很乾凈,也很整潔。
一張床,被子鋪的整整齊齊,床邊有一個書桌,上面還有書正展開着,主人應該剛看過不久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床尾的地方還有一個衣櫃,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
許青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拉起書桌旁的椅子讓他坐:“條件簡陋,別見怪。”
陸則搖搖頭:“挺好的。”
許青延從外屋拿了些瓜子花生過來,又把堂屋的爐子搬了過來,給他倒了杯水道:“喝點水吧。”
他頓了頓,又說:“杯子我剛洗過了。”
陸則頓了頓,想起早上的那一幕,也沒過多解釋什麼,只順從地湊近杯沿喝了一口水:“謝謝。”
許青延看他毫不勉強的樣子,想着應該不是嫌棄他們家。
可能就是單純的講究,不願意和人一起用。
他垂下了眼眸,也沒再說什麼,逕自開始收拾自己買的東西。
他雖然不上學,但也有一直留意着高中的動向,再加上也有一些以前玩得好的同學在高中讀書,許青延時常會問他們購置了些什麼學習資料,如果可以的話,他自己也會買一份同樣的。
這次出門,其中一個目的就是去買書,但是他去的時間不巧,其中有兩本沒貨,得等兩天才能到。
但是過兩天再去一趟城裏,未免有些麻煩。
村長家也不是天天都去的,一般也就十天半個月去一趟,到時候怎麼去也是個問題。
但要再等個十天半個月,他的進度就要慢上那麼長時間。
許青延想了想,忍不住看了眼旁邊的陸則。
陸則正剝着花生,一口一個地吃着。察覺到許青延的視線,抬眸詢問地看過去,見他神色間有些苦惱,不由問道:“怎麼了?”
許青延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最近還去不去城裏?”
陸則說:“過兩天可能會去一趟。”YushuGu.COm
過兩天警察應該就能掌握住證據,把那群人一網打盡,到時候接手廠子的事,他肯定得過去一趟。
許青延眼前一亮,猶豫了片刻開口:“那、那你到時候去的話,能不能幫我帶兩本書?”
陸則看他:“書?”
許青延說:“我今天去買的時候書店裏已經沒了,可能過兩天才能到貨。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帶一下?”
陸則問:“什麼書?”
許青延拿了一張紙,寫了兩個名字:“就是這兩本。”
陸則垂眸一看,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內容,而是字體本身。
清斂而又內藏筆鋒。
陸則說:“字不錯。”
許青延微微笑了笑,似乎很不好意思。
陸則把紙收了起來:“我去的話就給你帶。”
許青延瞬間眉開眼笑,又去拿了錢出來,想了想道:“如果到時候錢不夠的話麻煩你幫我墊一下,回來后我再補給你。”
他雖然有事先問過同學書的價格,但難保不會有變。
陸則說好。
接下來一陣相安無事。
許母在廚房忙着,陸則也在那慢慢吃着自己的花生,話不多的樣子。許青延也就放心的拿起剛買的書看了起來。
裏面的題型都比較新,許青延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慢慢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房間裏除了剝花生的清脆聲響,只剩下筆尖滑過紙張的細微動靜。
陸則朝他看了一眼,少年頭髮有些長了,低頭時碎發總是會遮蓋住視線。他不自覺的把筆放在嘴裏咬,一手時不時地撥弄一下頭髮。全副身心顯然都沉浸在了其中。
陸則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天色已經完全黑沉,外面寒風凜冽,屋裏有爐子在烤着,還算暖和。
他忽然就想起了林之言。
也沒別的原因,就是每當閑下來,就總會不受控制地想起他。
想到每年冬天,他也是這麼依偎在自己懷裏,手裏捧着最新的論文周刊,看一會就親他一口,有時候想吃什麼了,還會黏黏糊糊地沖他撒嬌,央着他去做。
首都不常下雪,每次下雪,林之言便會請假在家,兩人能膩歪上一整天。
“陸則?”耳邊的聲音清悅柔和,陸則恍然間以為是林之言在叫他。
抬眸看去,許青延已經收拾好了書,站起身來:“吃飯了。”
陸則這才聽見許母在外面喊着吃飯,他默了默:“抱歉,剛在想一些事。”
許青延說:“沒事,趕緊過去吧。”
陸則站起身,手心還攥着一把剝好了的花生。
他微頓,隨後把花生塞到了自己口袋裏。
許母正端着大盤小盤往堂屋走,陸則幫許青延把爐子搬回去,鐵鍋就放在了爐子上面,這樣鍋上面的湯既不會涼,還能煮些別的菜。
許母一邊給他夾菜一邊笑着道:“你在家裏要是自己一個人不想做飯就來嬸子家,也就是多一雙筷子的事,別不好意思。”
陸則哪不能不好意思?今天出去了一天,許母就在家裏做了一鍋白面饅頭,挑着大個的往他碗裏放。
他想下次進城不能忘了買些糧食,原主父母留下來的還有些糧票,應該夠用一段時間的了。但這些日子不進城,也不能白吃人家的……
羊肉燉得很爛,羊湯裏面放了些姜,有些辣辣的,喝一碗就能把渾身的寒意驅散。
許父一直笑呵呵地招呼他吃菜,讓他別客氣。陸則也不可能真的不客氣,他沒吃多少肉,只是喝了兩碗湯,沖許母笑道:“嬸子手藝好。”
許母眉開眼笑:“你喜歡就成,多喝點多喝點,別的不說,湯湯水水肯定管夠!”
這兩天兩頓飯下來,她也多少能看清這個孩子是個什麼樣人,家教規矩絕對是有的,哪裏像村裡人說的那樣,好像什麼十惡不赦的小混混一樣。
便是以往不懂事,現在經了那麼一場生死關卡后,也慢慢改好了。
這才是最難得的。
吃過飯之後,陸則沒讓他們送,結果還沒走到一半,許青延忽然追了上來:“你的東西忘了。”
陸則垂眸一看,是他買的那兩個油紙包。
陸則說:“給你和叔嬸買的。”
許青延一愣,點心糕點可不便宜,當即搖頭道:“我們不能收,你……”
陸則說:“我不吃這些東西。你看着要麼自己吃,要麼留着招待客人,都行。”
他說完,不等許青延再說什麼,揮揮手就走了。留着許青延在原地看着東西半晌,才默默轉回了家。
許母正在收拾碗筷,聽見動靜看了他一眼:“沒收吧?”
許青延搖了搖頭:“咱家也不能一直這麼占他的便宜啊。”
許母搖了搖頭:“這孩子是知道感恩的。”
她想了想:“我看晚上的天,明天應該是個晴天,你明天早上起來淘點麥子,趁着天晴趕緊晒晒,過兩天去打點白面,家裏也沒白面了。”
許青延說好。
許母喃喃說:“到底是一個孩子,咱也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他在村裡這段時間,你每天勤點喊他去吃飯,他要不來你就拉他過來。”
許青延又想起他嫌自己腿短的樣子,無奈道:“他那麼高高大大一個人,我哪能拉得動他?”
許母戳着他腦門子笑:“傻孩子。”
許青延也看着她,露出一抹笑。
家裏許久沒有這麼輕鬆的氛圍了,許青延也高興。
第一天天不亮,許母和許青延就起來了。許母做飯,許青延則拿着個大盆,把麥子放進裏面淘洗,等麥皮和一些雜物浮上來的時候,便把東西撇去,等石子沉澱在麥底,就把麥子撈出來,放在一旁的簸箕上濾水,等到太陽將將要升起的時候,又把濾過水的麥子放在準備好的竹席上,翻成一壟一壟的。
這兩天太陽要是都好,他們翻的勤快一點就能曬得差不多。
許母把飯做好,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招呼許青延洗漱,又讓他去叫陸則來吃飯。
早上的天氣冷得很,但許青延忙活了半天卻出了一身汗。他收拾好自己,便去陸家門口,卻見門從外面鎖上了。
許青延愣了愣,沒想到他那麼早就起來了,又不知道該去哪找他。
他一直在城裏長大,很少回村,也不知道有什麼認識的人,能去哪兒?
許青延想不通,正要先回去,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怎麼了?”
許青延轉身一看,男人身形頎長,手裏還拎着一條大魚,不正是他要找的人。
陸則問:“我今天不去城裏,是有什麼事要和我交代?”
許青延搖搖頭:“沒,我不着急。”
“是我娘讓喊你去吃飯。”
陸則頓了頓,開門的手一停,也沒拒絕,就說:“好。”
許青延看着他就那麼直接走了,魚還在手裏拎着,想起他這兩天乾的事,眼皮子不由跳了跳:“要不你先把魚放屋裏吧……”
陸則回眸看了他一眼,說:“我今天想吃魚,想讓嬸子幫我燒了。”
說是他想吃,到時候他吃的估計也就那麼一點,剩下的全便宜他們家。YuShuGU.Com
許青延追上他的腳步,試圖勸說:“我記得家裏還有一條腌過的小魚,你要是想吃咱們可以吃那個。”
陸則說:“可我想吃新鮮的。”
許青延還想再說什麼,陸則停住腳步,伸手指了指他家的方向:“嬸子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許青延順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頓時無話可說。
進了許家門之後,許母一看他的手上,頓時一驚:“怎麼又帶東西來了?”
陸則說:“早上起得早,忽然想吃魚,就去後山河邊看了看,運氣好,抓到了一條,麻煩嬸子今天中午燒了。”
許母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道:“這個天氣,你能抓到魚,的確是運氣不錯。”
陸則笑了笑沒說話。
早上許母熬了些粥,又熱了些饅頭,還有之前腌的蘿蔔乾,一頓清粥小菜倒是正好。
中午許母徵詢了他的意見,問他魚想怎麼吃,那麼大一條魚,想各種花樣都來一次,都夠吃個兩三次。
陸則知道農家油金貴,只說:“用魚頭燒湯吧,青延讀書用腦,多補補。”
許母一愣,自從許父病了后她心思大多都在外面的活和許父身上,還真的很少關注兒子的身體,當即便說好。
許青延在一旁聽着,也沒想到他會提到自己,又見他在床邊和許父聊得開心,抿了抿唇,上廚房和許母一起忙活去了。
把魚鱗颳了,又把內臟收拾妥當,許母餘光看到兒子進來湊到她身邊,眼巴巴地看着那條魚,不由戳了戳他腦袋:“小饞貓。”
“你怕不是屬貓的吧。”
那麼愛吃魚。
許青延笑着,乖覺得給她燒鍋。
中午的魚頭豆腐湯自是鮮美,陸則多喝了兩碗湯,肉倒是沒吃多少。許父許母看着也是更喜歡湯,反倒是許青延,平時看起來胃口不大,現在一小口一小口,小半個魚頭都是他解決的。
陸則不由看了他一眼:“喜歡吃魚?”
許青延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紅着張臉說:“還好。”
陸則看了他片刻,眼眸輕垂道:“中午天氣暖和,魚會多一點。你要是喜歡吃,我帶你去捉魚,多抓一點囤着。”
許青延眼前一亮:“好啊!”
許父在一旁聽着也來了興緻:“我記得倉庫里還有我以前做的魚竿,延延你等會去找找,這個時候說不定還真能釣上來幾條魚。”
許母說:“哪那麼好的運氣,這個時候就算有魚,估計也都是一些小魚。”
許父笑着說:“小魚也好啊,小魚釣回來,用油炸一下,挺好的下酒菜呢!”
許母想說哪那麼奢侈用油炸魚,但看着大家都高興,到底沒說這話,只道:“去,去,看你們能釣多少魚,回來想怎麼吃我都給你做!”
許青延不免有些興奮,他自幼性子文氣,和村裏的男孩不怎麼能玩到一塊,難得有個年長的願意帶他玩,自然是興緻沖沖的。
帶上了魚竿和桶,陸則又拿了把砍柴用的刀等着削樹枝,兩人便相攜往後山走去。
到了地方后,許青延先在河水上游架好魚竿,然後便好奇地看着陸則從旁邊樹上折下了一根半個手腕粗的樹枝,拿着砍柴刀把頂端削尖。
他問:“你是要用它叉魚嗎?”
陸則點頭。
許青延咬着下唇,他夏天的時候也玩過,但從來沒有成功扎到過魚,就不免有些擔憂。
陸則卻用實力告訴他,他早上的魚,不是憑運氣得來的。
中午氣溫高,河裏的魚都活躍了起來。岸邊的水淺,陸則腳上穿着許父之前的雨靴,逐漸淌到靠近河道中間的位置,那個地方有一塊大石頭,他一腳踩在石頭上借力,站在原地靜默了片刻,隨即眼神一凌,高高舉起木棍一個用力往下,只聽入水的“噗嗤”聲,緊接着就是河水激烈蕩漾,下一瞬,木棍提水而出,上面扎着的魚還在擺動着尾巴。
許青延一時激動,“哇”的一聲驚呼出聲,陸則往那邊看了一眼,拿下魚往岸上一拋,許青延眼疾手快地把它放進桶里,再看向陸則時,兩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面上的笑容毫不掩飾。
陸則又看了他一眼,再次提起木棍,觀察片刻,又是一條魚。
許青延簡直要驚呆,難以想像叉魚竟然會這麼簡單。但陸則下手從無虛發,儘管有時候魚不算大,也讓許青延越來越佩服,甚至有些蠢蠢欲動。
一個大桶已經快要裝滿,許青延在岸邊轉來轉去,看得有些眼熱。
大中午的氣溫不算低,再加上這麼一番運動,陸則抬手抹了把額上的汗,注意到許青延的視線,開口問道:“想來試試?”
許青延心思被戳穿,也沒尷尬,只狠狠點了點頭,看着陸則的黑亮眸子裏滿是期待。
陸則頓了頓,提步往岸邊走去,又把雨靴脫給他,叮囑道:“河底有泥巴,注意滑。盡量沿着我走的路走,別去太深。”
許青延把雨靴套上,乖乖點頭。
他拿着陸則的魚叉,權當拐杖,走得小心翼翼,就這樣,還險些腳底一滑摔了一跤。他及時穩住身形,慢慢地終於走到了陸則剛才的地方。
陸則跟他說了一些關竅,他認真聽着,學着陸則的姿勢,一腳踩着石頭上,屏氣凝神,舔了舔下唇,專註地看着河裏的動靜。
等到終於有一條魚慢慢遊了過來,他更是呼吸微窒,一點聲音不敢發。
他慢慢舉起木棍,眼疾手快,對着魚下方的位置狠狠一叉——
抬起時重量明顯增加,卻不是魚,而是叉到了河底的淤泥。
許青延不免有些失落,卻也沒指望一次就能成功。他再接再厲,可接下來連着好幾條魚經過,他都沒有得手一次。
周圍的河水變得有些渾濁,這一次又一次的失手反而激發了他的好勝心。他舔了舔唇,隨手抹去臉上沾上的河水,再次靜心凝神,黑眸沉靜地看着河裏,好像是一隻靜靜等待捕獵的貓。
陸則看的不由一怔。
他看着許青延雙手握着木棍,眉眼微沉;看着他目光鎖定在一處地方,眼眸微亮;看着他高高舉起木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叉下,隨後,臉上綻放出一抹絢爛的笑。
“陸則!”
他高高的舉起木棍,回頭望了過來,魚擺尾巴甩出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琉璃的色澤,襯得他眉眼鮮活奪目,一雙黑亮的眸子裏是陸則隔得老遠都能感受到的歡喜光彩,比之太陽的光輝還要耀眼許多。
陸則的目光一時頓在了他身上。
許青延一時興奮,隨後又覺得人家到底比他大六歲,這樣直呼名字似乎不太禮貌,便彎着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喊了他一句:
“陸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