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見不得人安逸)
這年頭，晚間若沒個閨房之樂，又無人把酒言歡，看書是要瞎眼的。
是以施晚意戌時便睡下，第二日天還未亮，便精神抖擻地起來。
宋婆子似乎重新解鎖了打扮人的樂趣，站在旁邊兒指揮婢女為她梳了個近香髻，不是那麼規規矩矩、板板正正地錐在頭上，而是蓬鬆地盤擰堆疊，髮髻自下往上向左微微傾斜，兩鬢還刻意留下些碎髮絲。
襯得整個人越發靈動。
施晚意對衣着打扮態度很隨意，但瞧着銅鏡里嫩生生的臉，也忍不住自得，她這飯菜沒白吃，養得極好。
可惜臉長在自個兒身上，不然捏一捏抱一抱……
越想越沒邊兒，施晚意輕輕晃頭，鏡子裏的步搖垂珠也跟着晃動。
婢女又拿了斗篷過來，還是先前那毛茸茸的一件。
近來宋婆子給她做的衣裳，都是這般，全沒有世俗眼中的寡婦樣子。
施晚意起身，任由她們給她披上。
而宋婆子瞧她穿戴好，一點頭，似是滿意。
施晚意失笑，問：“嬤嬤，馬車備好了嗎？可以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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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施晚意沒有直接從東院的門出去，而是帶着人轉到正院。
昨日老戚氏當著施家的婆子，表現的極為大度，施晚意出門之前不特地去正院估計也無妨，但施晚意“孝順”，怎麼可能不去呢？
陸侍郎在府里給老戚氏頗多信重，不過年紀越大越是少與年老色衰的妻子同床，多是住在外院。
老戚氏此時還未起，婢女們做事都輕手輕腳，院子裏安安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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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們拜見完大夫人，便去請示老夫人身邊兒最得用的管事婆子，龐嬤嬤。
龐嬤嬤未得老夫人吩咐，沒有權力請施晚意走，只得去叫醒老夫人。
老年人覺少覺輕，且常要起夜，老戚氏也就凌晨這陣兒睡得最沉。
太過睏倦，便是聽到有人叫她，眼皮也粘連在一塊兒，睜不開，偏耳邊念經似的一句接着一句：“老夫人，大夫人來請安，老夫人，您醒醒，大夫人來請安……”
一股火蹭地就冒出來，“讓她走！”
龐嬤嬤出去傳達。
老戚氏耳邊沒了擾人的聲音，往上提了提被子，復又陷入睡意之中。
片刻后，門又打開，龐嬤嬤背躬得更低，走到床幔外，小聲稟報：“老夫人，大夫人想要帶姝姐兒一道去施家，着老奴請示您。”
老戚氏：“……”
昨日為何不請示？！
老戚氏氣得呼吸都重了。
龐嬤嬤垂頭死盯地磚，也不敢催促。
許久之後，床幔里傳出被子摩擦的聲音，緊接着是老戚氏因為頭疼而陰沉的聲音：“讓她自去后罩房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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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裏，施晚意悠閑地喝茶，得了話，就緩緩起身出去，身上沒有一絲急躁。
施家來人沒說起陸姝，施晚意本來壓根兒也沒想“要不要帶孩子”這個問題，這不是巧了，一到正院便靈機一閃。
來都來了，是吧。
施晚意嘴角噙着笑，繞到后罩房。
正院的后罩房自然不是她東院可比，幾乎是個獨立的小院兒了，且一牆之隔，隱隱還有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施晚意知道，那頭住的是庶子陸一釗。
此時天光乍破，他不知已經起來幾時。
天賦好，還如此勤奮，也不怪陸家寄予厚望，旁人家若是得了這麼個子孫，也要如珠如寶的對待。
施晚意輕瞥一眼便收回視線，徑直走進陸姝的屋子，吩咐陸姝的奶嬤嬤將人挖起來。
被子厚重也不耽誤陸姝睡得四仰八叉，有老戚氏寵慣，平時她不願意早起，也沒人敢打擾，今兒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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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陸姝睡得沉，哪怕被吵得直哼唧也不睜眼，還伸出圓手不斷扒拉開奶嬤嬤的手。
奶嬤嬤回頭看一眼大夫人，想她會不會心軟不叫了。
施晚意支着下巴，她眼神極好，甚至看見陸姝小手背上胖出來的幾個小窩窩，這是吃睡都香，否則養不出來的。
可惜她這人壞的很，見不得小孩子這麼安逸，“直接穿衣服，裹着被子出去，到馬車上再梳頭。”
奶嬤嬤只能招呼兩個婢女，一起扶着陸姝起來，給她套上錦襖，也打算裹上被抱出去。
但陸姝小小年紀，體重不俗，身上還有裝備，奶嬤嬤幾次嘗試，都沒法兒以讓陸姝舒服的姿勢抱起她。
陸姝還閉着眼睛發脾氣，“走開！不要動我！”
奶嬤嬤教她揮舞的小拳頭砸了幾下，越發沒法子，再次看向大夫人。
施晚意柔弱的身板當然不可能去抱，更不可能為這點小事兒費神，直接起身。
宋婆子不想施晚意多等，便沒甩手，冷着臉道：“抬走。”
奶嬤嬤和婢女就真的抬了，施晚意一行快走到府門了，她們才追上來。
而施晚意聽到動靜一回頭，“……”
只見兩個身量比較結實的婢女肩頭扛着棍子，棍子中間，一根粗麻繩拴着個大筐，用棉被塞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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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施晚意看着懷抱湯婆子，在筐里依舊睡得死沉的陸姝，“……”
沒人帶，陸姝沒多少機會出來玩兒，好奇地不住打量周圍，即便下着雪，沒什麼人，仍然滿眼新奇。
“你！”
陸姝氣得呼哧直喘，短胖的小手抓一把雪，扔向她，脫口而出，“你是故意的！你怎麼這麼壞！”
施晚意低頭掃了一眼沾在斗篷上的一小團雪漬，並無惱意，反而包容地看着她，溫柔道：“還有更壞的呢……”
“姝姐兒！”
她的奶嬤嬤和婢女緊張極了，可宋婆子擋在那兒，她們只能眼睜睜瞧着陸姝摔在厚實的雪上，又因為穿得太多，身體太圓，爬不起來。
陸姝沒注意，直接絆在她的腳上，整個人向前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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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香菇肉的，一口咬開，湯汁便沿着包子皮流下去，香味兒溢滿整個馬車廂。
再配一口熬得軟爛的白粥，口腔到胃，全都熨帖極了。
好像馬車一晃，她睡得更安逸了。
“去你外祖家。”
尤其……施晚意做壞事時露出的一抹笑容，太過明朗，不由教人投以更多注視。
陸姝雙眼緊閉，鼻子一動一動，嗅着味道。
陸姝坐起來，腦袋瓜左右搖擺，又看到身下的筐，生氣地問她：“我為什麼在這兒？！”
這小暴脾氣，就得不搭理。
所以施晚意慢慢喝了一口粥，又喝了一口……
陸姝鼓着臉，“我不要喝粥。”
她還使起性子，一邊拍打被子，一邊任性地喊：“我就要吃包子，就要吃包子！”
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原來她眼睛這麼大……
施晚意慢慢喝粥，也不說話，胡思亂想。
施晚意在搞醒她和良心中間稍掙扎了幾息，最終微薄的良心佔上風，決定眼不見為凈。
他們二人，一人是世家姜氏子，姜嶼，一人是姜家幕僚，庄含。
都是極聰明的人，但半分沒懷疑那是親娘。
陸姝：“……”
庄含看着他，又看看樓下，若有所思。
隨後遠離窗邊，召來護衛，耳語幾句。
而施晚意還有更讓人沒法兒懷疑的無良行徑。
酒樓上，撐起的直棱窗后，一着廣袖交領月白長衫的清雅男子本是在看雪和往來行人，有馬車停下便隨意一瞥，恰巧將她伸腳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施晚意像是沒脾氣似的，哄道：“正好我要去東市買你外祖母極愛吃的點心，到時給你買。”
不止陸姝看着她不敢置信，施晚意也驚得瞪圓眼睛，萬沒想到比她高不多少的宋婆子如此威猛。
這一刻，施晚意似乎更加確定了未來的發展方向，雙眼發亮地看着宋婆子，連馬車帶着哭鬧的陸姝離開都充耳不聞，亦步亦趨地跟在宋婆子身邊，追問：“嬤嬤，您怎麼練的？”
語氣里充滿對“威猛”的渴望。
施晚意注意到，筷子一頓，下一瞬便夾起一個小包子，整個送進嘴裏，然後一口一個，幾筷子掃光。
施晚意看着奶嬤嬤着緊拍掉她身上的雪，語氣里是明晃晃的虛假擔憂：“咱們府里最重規矩，這衣服髒了，不好在外逗留，便回府里吃包子吧。”
不在祖母面前，連一聲娘也不叫了。
施晚意沒跟她一般見識，慈母一般柔聲問：“醒了？餓了吧？喝點粥墊墊肚子……”
宋婆子微微蹙眉。
一刻多鐘后，馬車停在一家東市最大的酒樓前，施晚意率先走下馬車，宋婆子給陸姝裹好斗篷，隨後扶着她下去。
施晚意視而不見。
“你要帶我去哪兒？！”陸姝怒瞪她。
樓上，姜嶼受她感染，眸光輕動，輕淺的笑意溢出之時，有如天明曙色，積雪清輝。
施晚意笑道：“你祖母同意了。”
陸姝這才消停下來，神色里是輕易鬧到東西的得意。
陸姝直接命令，“我要吃包子。”
陸姝沒忍住，聞着未散的包子味兒，舔了下嘴唇。
隨即，“我討厭你！”
陸姝抬起短腿向旁邊跑。
陸姝瞬間閉緊嘴，胸膛猶豫憤怒依舊起伏的厲害。
“娘子，吃包子。”
宋婆子從籠屜里夾出兩隻冒着熱氣的小籠包。
施晚意站定在馬車前幾步的地方，等着陸姝走到她身邊，就要經過的時候，伸出腳。
陸姝自力更生爬不起來，還又滾了幾下，是奶嬤嬤快步過去扶她起來。
“咕嚕嚕……”
陸姝餓得醒過來，邊嗅邊睜開眼，一見到施晚意，瞬間睜大雙眼。
他身側，穿着端謹儒衫的年輕書生髮現，掃一眼馬車，道：“大人，這是吏部侍郎陸家的馬車，許是陸家的娘子。”
“沒有。”
她吃肉包，尚能說得過去，左右守不守孝，端看她自個兒樂意不樂意，孩子卻不行，尤其是陸姝這麼大的。
“有粥。”
宋婆子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襟，單手拎起來，輕鬆地塞回馬車上去。
而合上門帘之前，她毫無起伏地說：“姝姐兒，這是您肆意妄為的代價，可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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