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百五十年後的新生
耶爾薩提斯的意識像退潮時的礁石般逐漸清晰,不知過了多久,再一次地,他真切地感受到肉體的“存在”,可四周只是一片黑暗,彷彿難以言狀的混沌將他緊緊包圍。
“這便是‘死亡’么,”耶爾薩提斯些許釋然,卻也些許悵然,原本因時間而磨損的記憶此刻又清晰地浮現。經歷過的每一寸黑暗,每一絲孤寂都無比真切地再現於眼前,可唯獨有那麼一個身影,一個對他似乎不可或缺的身影卻始終在腦中忽明忽暗地閃爍着,令他難以捉摸。
“究竟是誰呢?”
過了並未多久,耶爾薩提斯察覺自己被塞進了一個溫熱的小匣子裏,周遭的黑暗不斷擠壓着,使他喘不上氣,他想伸出手,可四肢不聽使喚,莫名地,他對自己的身體有着一種陌生感。又片刻后,他意識到自己彷彿在緩慢地蠕動着,出於某種本能似的反應,向著隱隱光芒所在處緩慢地前行。疑惑間,閉塞空間帶來的壓抑感也漸漸快要到了盡頭,終而,無形的力量促使他逃出了匣中。匣子外,久違的光明、空氣,夾雜着似乎是人類的聲音一同圍繞着他。耶爾薩提斯想睜開眼,可雙眼像粘上了一層膠。嘈雜中,他嘗試着舒展並不習慣的四肢,接着,他覺得自己被幾雙巨大的手掌托起並傳遞着,最終停在了一雙細膩而又溫暖的手中。
這時,他終於睜開眼,久違的溫馨橙紅色光芒映進他的雙眼,似乎是壁爐的火光。隨着視線漸漸清晰,他看到了沐着火光的一張人類少女的臉龐,被汗水打濕的金髮貼在額前,蒼白的面孔雖仍透露着幾分嬌弱,但他看到更多的是一種執着,一種他已不知多久未見的、純粹的“愛”。少女與自己的目光相接,耶爾薩提斯察覺到自己的那顆早已乾涸、冰冷的心忽地再次無比鮮活地跳躍起來,此刻間,眼前的少女在火光中宛若神祇。
魔王腦中一閃,明白了一切——他,重生了。
眼前這個少女正是他嶄新生命的母親。
床邊的鏡子印證了他的想法,鏡子中的他已不再是冰冷與恐懼的化身,而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襁褓中的嬰孩。
這時,少女身旁湊過來一個剛剛蛻去稚氣的青年,眼神中充滿着激動與喜悅。“這是我的‘父親’么?”耶爾薩提斯想。那青年將少女和他一起摟在懷中,小心翼翼地輕撫着他的一張長着細細絨毛的臉,難以掩蓋的幸福蕩漾在臉上,耶爾薩提斯雖然並不通曉人類的語言,可也從他微微發顫的聲音和上揚的嘴角感受到了極度的喜悅。
不過短短分秒,耶爾薩提斯的所聞、所見就已遠比前世那冰冷漆黑的殿堂千百年來給予他的一切要多得多。喜悅,或是感動,或是“愛”......這些本是再常見不過的情感,此刻卻令耶爾薩提斯感慨萬千。近千年來,他早已厭倦了死亡與殺戮。登基伊始便昭告魔界停止侵略和征戰,希望在魔族臣民心中埋下和平與友善的種子。可執政數百年來,人類與魔族的戰爭從未停息,將軍們視他為懦夫,幕僚們認為他受了人類的蠱惑,就連魔王城裏的平民百姓每每談及魔王的和平政策,臉上都會露出鄙夷的神色。邊境的魔族不斷地襲擊另一方的人族,同時又不斷地遭到冒險者與民兵的回擊,儘管如此,他們仍樂此不疲地重複着“殺人,搶劫,被殺,被搶”的迴環。兩個種族就在這些詛咒似的以牙還牙中形成了一種荒謬的平衡,永不停息地埋下仇恨的種子。沒有人站出來打破這個詭異的迴環,因為另一邊是,或者將是,殺死他們父母妻子的兇手。而自己也已經,或者將會,殺死他們的親友。他們將復仇當作自己的使命,自己活着的意義,卻全然不顧殺戮的後果,或是仇恨的根源。
於是耶爾薩提斯深居王城,束手無策地看着仇恨浸入素不相識的人們骨髓中去。
就這樣數百年,魔界仍然一片死寂。
直至人類的英雄將劍刺入魔王胸膛,這場數千年的鬧劇才以魔族的潰退而收場。
耶爾薩提斯想得出了神,回過神來,青年正對着他仔細地重複着一串聲音:
“Vedor——Noya。”
他知道,這是他的“父母”為這個他取的姓名。
“維德爾·諾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