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芝早來班級掃地,把土掃到門口,往門檻外撮,小琴要進來,“哎,讓一讓,”“不行不行……”“你讓一下就行,然後再干唄。”“不行。”“你這麼掃,給我,我告訴你怎麼掃。”小芝不抬頭一直干,完了才起來。一個組的小翠來得比她晚,來了倒撮子,打水,撣水。講桌沒有擦呢,每回值日都是小翠擦,小芝看了看,沒事兒了站着也不擦,留着,——如果擦了,以後就是自己的活兒了。小翠擦,說:這麼髒的桌子,看不着哇?咋放書,咋上課?淑芬笑說小翠人乾淨。小民在小翠後邊,想摸,淑芬喊:“幹啥呢?”驚動了所有人。
小民到後面來,站淑芬后的空地。淑芬擦桌子,看着防着小民。小民又站小偉身後,淑芬碰小偉,給他擦桌子,小偉說等一會擦,淑芬擠眼,說:“以後就不給你擦了。”小民用一根雞毛撩小偉的脖子,小偉抹娑一下,不動地方,又撩,不動,第三次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小偉回手“啪”給小民打個大脖溜,小民激了,想動手——老師來了!大伙兒都坐好,不動了,上課。
課間,孩子們找個說話的地方,開玩笑,嬉鬧,玩耍。他們有若干的去處:去廁所,不分冬夏,經常去,但有真去的,有閑逛的;去房南面,是春秋兒的時候,一起貼牆跟兒,暖和;天熱去土坡、石頭堆、房陰面,時間夠的話去石料場大涼棚,跑水龍頭那喝水,用手憋住呲水;天太冷或者下雨,不上廁所就堆在走廊。
有人去操場。往後退,看房上有毽子,羽毛在動,顏色好像紅的,或粉的,風吹搖動。
小民說上房去,小全問從哪上?小民說:“登門,我掫你。”小琴說:“幫我夠一個好的。”
小全連忙擺手,“我不行,冬天時候腿摔壞了。”“那你是瘸子了!”“都長好了。”
小民眯眼:“讓我看看。”
小全擼起褲腿,說:“這兒,都劈了。”“折了?咋整的?”“去年最冷的時候,晚上天黑去看電影,大家跑,有冰也沒看着,踩上滑倒了,摔劈了。”
“演啥電影?”“南征北戰。”“沒看吶?”“看了,看完走的。”“走回去的?”“那能走嗎,針兒針兒的疼。我哥把我背回去的。”“你哥是誰呀?”
小全不說話,往回走,小民跟後面,又上一旁看,小全站住不走了。小民瘸着走,在旁邊做怪樣兒走,他的耳朵後頭是黑的髒的。小全渾身難受,臉沒有了熱度,木頭一樣站那,這感覺多少年都不能忘記——特別的屈辱,有深刻的記憶。曉宇過來,說:“別理那小子,那是小人。”小美說:“他爸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小全的小臉焦黃,他想二舅——二舅長得高,一次,遇上立民欺負小全,火氣萬丈,揪着立民說:我是他二舅,不許再欺負他啊。
小寧一個人在石料場旁的土包上,那是去年大伙兒坐的地方。冷暖交替變化,一年又一年,再熟悉不過啦。他在這塊兒上學好些年了,本來他們該走,上有圍牆的學校,但那“沒地方”——結果小孩子們走了,搬新地方了。他發獃,心裏傷心事不時想起。土包有幾塊平地,他蹲下吹去上面一些灰土,露出硬質的地,摸摸,不掉土渣。這曾是同學爭搶的地方,要討好誰,就讓給一塊地方。馬上天暖了,大夥又該到這。他仰頭看天兒,快了,他想這時候沒人,挺好。空着也空着,坐一會。他坐着,看電線上的一隻鳥扇動着尾巴,還是挺快活的。“汪!”小家從後面出來,後面還有小成、曲文。小寧問:“你們啥時來的?”小家說:“跟在你後頭老半天了,年輕輕,耳背!”小寧不說什麼,後來,他們聽貝多芬的作曲的故事,小家說他的名不好,怪不得耳背!人要找原因,有點關聯就是了。四個人並排坐着望天,上節課老師上作文課:寫所見所聞所感。小成看小寧的頭,問:“剃頭了?”小家舉起手說:“剃頭宣誓。”小寧把小家的手壓下。曲文他姥爺說,人一般都寫自己認識的人,離不開愛恨情仇;寫的人物要連自己都不認得,才會是悟道。他們轉頭看南邊的房子,一排排,“都是新的。”“新建村嘛。”“一年了。”“今年還要建。”廁所也是新的,是磚砌的,“去過了嗎?”“去過,乾淨,還有水泥味兒呢。”“哪邊是男的?”“北邊,應該是南邊嘛!”
“咱們房子住多少年了?”“咱們出生前早就有了。”“咱們廁所都大窟窿小眼子的。”聽到打鈴了,他們撲擼屁股往回跑。
關建,老師讓管點兒事,一到課間就“巡邏”。
“你,有紙,”拽住小家,小家說:“不是我,哎,我都沒在屋,”關建指着地上,“撿起來!”小寧撿了,扔到撮子裏。小林進來,喊:“怎麼,臟啦?我幹了一早晨,那麼乾淨,你們就禍禍……”
“喂,你,”關建指小靜,“別說話。”小靜笑了笑,她沒說話。關建借她說人呢。
關建指小秀,“你往學校帶什麼東西!”小秀把吃的放嘴裏,一攤手,說“沒有哇。”
關建和小國關係好,小國戴着帽子他也裝看不見。
關建想討好小民,悄悄趴他耳朵上說:“有人想整你呢,”聞到小民頭髮有糗了味,看耳朵那臟樣,離開一點兒,說:“他們說你——”小民手捂住啪嘰,關建遮着嘴說:“你配合一下,我收了,完了再給你,收多了多給你。”
關建手掐着一把啪嘰在幾個桌趟兒轉來轉去,看小雄帽子戴頭上,“你……”小雄裝睡,小君推小雄,小雄說:怎麼的?帽子,摘了!小雄摘了帽子,左右看,拿一根雞毛撩小君;一會兒又戴上帽子。關建回來,敲着桌子說:“帽子摘下,你!”小雄歪脖:“我不——”關建突然一下就把帽子摘走。
小雄翻愣眼睛:“我說官兒迷,別人咋能戴呢?”
關建歪脖子:“誰?小國——他腦袋壞了。”
小秀趴桌子,“我也壞了。”往頭上扣帽子,關建上去一把扯下帽子,拿在手裏。“我那是軍帽!”小雄在後邊喊。關建翻看帽裡子,“啥軍帽,沒有戳兒。”小秀溜到教室後邊,上立民那,讓小江“去,去吧,我的座位空着呢。”小江知道小秀和立民關係好,就到前邊去坐,那有說話的一起說話。小雄過來,擠小秀坐一座,想聽立民的意見,怎麼辦。
小美站起來,跟着關建後邊走,要找機會搶帽子。小秀指喚:“快看!”小雄想站起過去,被立民按着,示意他看一會。關建把帽子抱懷裏,端膀兒走。小美貼近關建,摸一下他的頭,“你有一根白頭髮,亮的,別動——”關建晃腦袋,“別亂動!動手動腳,亂動須勒盆,肚臍長黑泥兒。”小美揪住一根頭髮,薅了,疼得關建嗷一聲,罵“莫臭美!”跑出去了,兩手還是在胸前抱着。
立民看着小雄笑,意思是“行啊,挺厲害呀。”小秀也趴桌子沖小雄笑,擠咕眼。小雄抹搭眼,按小秀的頭,按到桌子上。仨人都趴桌子,小秀拿小江文具盒裏的鋼筆,手在桌子頓一頓,滴出水兒,就桌子上的那滴水兒寫“美”“美不美”,然後把“美”圈上。小雄要擦,小秀壓着他手不讓動。立民問:“你給打多少分兒?”“啥?啊——”小秀卡巴眼睛笑,寫“70”,在底下劃了兩橫;看小雄的臉,又改了“80”“90”“100”。立民說拉倒吧。小秀說那該給多少?立民指小美的座位隔道兒的春麗,她才80多,不到90分呢。小雄眯着眼說:怎麼把小舟那小子跟她整一座兒了呢?小秀說那是老師讓春麗管着他,那小子愛說話,人春麗學習好,不和他說話。小雄玩一個紙疊的蟈蟈,跳跳,在桌子上不行,在地上玩,小秀問是誰疊的,小雄指自己喉嚨,小秀笑說你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