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祁尚卿的選擇
瞿珩衝下山頭之際,鄒顒的兩千餘人剛剛出了山谷,正不緊不慢往應州趕。離了山谷,空氣清新得像是香氣,沒有丁點的腐臭味道。
一位敏覺的翊衛軍騎士聽到身後似乎傳來了節奏不一樣的馬蹄聲。他回過頭,看到了策馬追來的丁疏琰。
馬背上的左尚書令,臉面滲着鮮血,血腥得讓人恐懼。衣服也破爛不堪,似乎下一刻便要被風撕碎。左尚書令一面策馬一面高喊:“啟國人殺來了!請陛下上馬,往隼州去!”
聽到喊聲的其餘人回過頭,被眼前景象驚得,無意識地勒停了坐騎。
丁疏琰不顧其餘人,徑直追馳到皇帝的車輦處。他顧不得許多,直接攔下車駕,下馬,再躍上皇帝的車輦:“陛下,快隨臣出輦,上馬!回隼州!”
“出了何事?!你為何....弄得這幅模樣?!”鄒顒被丁疏琰驚得不輕。
“啟國人殺來了!!”
“什麼!?”鄒顒一面質問,一面匆忙跳車。
他立即上了馬,由兩千翊衛軍左右護衛,往隼州方向狂馳。
.....
馬不停蹄,連馳兩天兩夜,鄒顒一行人終於有驚無險回到了隼州。隼州城牆上的守城士兵見是皇帝的青甲翊衛軍,立即打開了城門。
一行人進了城,勒住馬蹄,艱難地下了馬。馬背上連着顛簸兩天兩夜,雙腳幾乎僵了,無法邁步。
五十九歲的戶部尚書仍舊伏在馬背上,以一個懷抱馬脖的姿勢一動不動。眾人疑惑,艱難挪到跟前,才發現他早已死在了馬背上,身體已經僵硬。
“在馬背上連着顛簸兩天兩夜,怕是臟腑都裂了!”有人小聲說道。
“這把歲數,落得這個結局,也是.....唉。”
.....
兩刻后。隼州道行尚書台。
“行台,御駕返回了!”隼州刺史黃晏匆忙闖進隼州道行台令祁尚卿的書房。
正埋頭處理案上公文的祁尚卿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陛下回來了!”黃晏又述一遍。
祁尚卿立即放下手中公文,站起身子:“什麼時候?!那陛下現在何處?”
“正是此刻。北門的人剛來報。陛下此時剛入城。”
“快隨我迎駕!”
“是!”
祁尚卿衝出書房,讓侍從牽來自己的坐騎,上馬火速往隼州北門趕。時間緊急,來不及通知行尚書台的其餘官員,只有隼州刺史黃晏隨他一同迎駕。
迎駕途中,祁尚卿感到困惑與不解:陛下為何突然從前線回來了?!
.....
“陛下!臣迎駕來遲,請陛下責罰!”趕到北門的祁尚卿,來不及細看返程兩千人的狼狽,下了馬三步並兩步去到鄒顒面前,向其行人臣禮。
鄒顒雙目緊閉,就着一個簡易的矮凳坐着,於道路正中。風拂着他散垂的頭髮。隨征的大臣,分列站在他的左右兩旁。
“嗯。”鄒顒睜開眼應一聲。
祁尚卿略顧周圍,發現包括皇帝在內,所有人都是風塵遍身、衣盔不整、面容憔悴。所有人的坐騎,都癱倒在地,正一口接一口地喘氣。
見此情形,祁尚卿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鄒顒沒有繼續指示,似乎在等祁尚卿開口。
“陛下稍候,臣立即安排車駕,接陛下洗塵。”三十九歲的祁尚卿反應算快,見皇帝四周沒有車輦,立即補了一句。他轉過身,對身後的黃晏使個眼色。黃晏心領神會,立即上馬往回趕。
“嗯。”鄒顒又閉回了眼睛。
祁尚卿見皇帝不願多講,便自覺站到鄒顒一旁,與其餘大臣一道。他刻意站到了左尚書令丁疏琰的身旁。皇帝不說話,眾人也不敢開口,只是沉默站着,任風亂拂帽冠下的垂髮。
.....
“左令,陛下何故返回?”默站一刻后,祁尚卿終是沒忍住,悄聲問身旁的丁疏琰。
“前線.....敗了!”
祁尚卿感覺腦中一聲“嗡”的悶響。敗了?!部隊出了隼州還不足一月,怎麼.....突然就敗了?!
“為何?!”他焦急問道。
“瞿珩指揮失當,以致此敗。”
祁尚卿一聽,瞬間覺得頭重腳輕,有些站立不住。
“那.....啟國人追來了嗎?”極力平復之後,他又問丁疏琰。
“不知。”
.....
黃晏用了兩刻的時間領來了三輛車輦。兩輛來自祁尚卿的隼州道行尚書台,一輛來自他的隼州刺史署。鄒顒被內常侍張徵攙着上了一輛,其餘的隨征大臣擠上剩餘的兩輛。祁尚卿再次上馬,引着車隊往他的行尚書台去。
.....
回到行尚書台,幾乎是剛剛安置了鄒顒,祁尚卿便給黃晏下達了命令:“立即派出幾撥人,分頭前往隼州下屬的嶙縣、夻縣等地,調兵來援。”
“怎麼?行台?”
“前線戰敗,啟國人一定會繼續南下。隼州極可能是啟國人的下個目標。隼州固防,刻不容緩。眼下隼州城內只有五千士兵,需要增援。”
“可隼州城內只有五千士兵,”黃晏面露疑慮:“再怎麼調援,怕也是不夠.....”
“夠了。”祁尚卿語氣堅決:“立即調援。”說話間,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
祁尚卿又回身去找到了丁疏琰。
“左令,啟國的人馬有多少?”祁尚卿問他的上官。
“十萬以上。”
“.....那他們,行進較慢吧?”
“倘若目標是隼州,即刻就要到了。”
“.....那他們,肯定沒有攻城器械吧。”
“我軍的器械留在半道上,估計此時已經成了他們的了。”
“.....那有什麼好消息嗎?左令。”
“沒有。”
祁尚卿無奈地搖搖頭。他直接告訴丁疏琰他的打算:“左令,啟國人來勢兇猛,隼州十有八九已是戰火難免。倘若陛下能夠留在隼州,那我守城將士一定士氣高昂,奮勇守城,保住這座隼州道的首府。”
丁疏琰聽了,沒有立即表態。他皺了眉頭,反問道:“祁行台,隼州城內現有多少士兵?”
“五千。”
“五千?!”丁疏琰的神情立刻轉為嚴肅:“啟國人來勢洶洶,前方瞿珩的十萬人都沒能擋住,單憑隼州的五千人.....”他略作停頓,把就要蹦出口的“如何守得了隼州”咽回,接着:“啟國人來勢兇猛,戰事殘酷,陛下不能留在前線了,必須返回京師。陛下方才已經決定,一個時辰后便要動身。”
祁尚卿預想到了丁疏琰會如此說,便回道:“儘管此時隼州城內只有五千人,但我已經派人去粦縣、夻縣調兵了,最多兩日便可到援,到時隼州城內的守軍肯定超過五千。”
丁疏琰直接冷哼一聲:“所以?五千變成六千?七千?你要知道,前方瞿珩的十萬人,十萬人,全是精銳,說沒就沒了.....應該是沒了.....你這幾千.....士兵,能如何?”
“所以更需要陛下留下,鼓舞我方士氣!”
“祁尚卿!”丁疏琰明顯憤怒了:“你是昏頭了嗎?!隼州重要還是陛下的安危重要?!隼州只是一座城池!仗還有得打!你怎麼如此拎不清楚?!這種事.....絕對不能再提!陛下一個時辰后啟程!”丁疏琰說到此,放緩語氣,伸出厚實的手掌,拍幾拍祁尚卿的肩膀:“好好守城!”說完轉身離開。走幾步又回頭補充道:“詔令已分頭髮出,倘若高晟的目標是你,勍州道、郯州道都會來援的,還有京師的十萬翊衛軍.....要是你能堅持到的話。”
.....
鄒顒如期在一個時辰后動身了。祁尚卿率領隼州道左、右行台令,將鄒顒從行尚書台恭送至隼州南門。他們在南門跪地目送鄒顒離開。祁尚卿自己所乘的行台令車輦已經“升級”成了“御輦”,被賦予了載帝回京的重任。
鄒顒的隊伍出了城,轉眼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下。祁尚卿立即起身,策馬回他的行尚書台。隼州道都督、隼州刺史、隼州兵馬指揮使等人已經候在了那裏。隼州的城防部署,刻不容緩。
此刻天氣驟變,成片的烏雲將太陽遮蔽,籠在隼州城的上方,似要蓋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