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頌詞
凌初同顧玥說,他腦海中能想起的關於自己最早的記憶,就是被純陽道人帶上凌雲峰時的畫面。連凌初這個名字,都是純陽道人告訴他的。
顧玥當時很詫異,失去記憶這種事在凡人之中並不稀奇,但是對於一個已至化神的修士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對於這種境界的人來說,只要他們願意,可以隨便對他人使用搜魂術,想看誰的記憶就看誰的,自己的也一樣。
但是凌初說,他已經不止一次試着去回想自己十五歲之前的記憶,但是不論他修為到何種境界,搜尋時只能找到一片空白。
好像是凌雲峰上憑空長出了這麼個人似的。
後面,他的記憶就極為枯燥了。純陽道人常年四處遊歷,壓根像是不記得有這麼個徒弟,但他還不是完全放任。
第一次出去時,他在凌雲峰設下了一道結界,要求凌初修為達到靈宗才能破開下山。
當時凌初還未進入練氣階,甚至未辟穀,山上除了冰雪與寒涼的房屋沒有半點東西。
最後他用了二十日,突破到了靈宗,且無師自通了辟穀的訣竅。
純陽道人當時甚至人都沒出豐城,突然察覺到結界被破開,整個人就有些懵然地回去了。
凌初當時同顧玥說到此時,她突然捕捉到了在他臉上一絲鮮活的情緒一閃而過。
顧玥確定了他應當是覺得好笑。
後來,純陽道人又設過幾次結界,原意是督促凌初勤奮修鍊,後來卻發現他根本就不需要督促。
因為凌初整日除了待在山上修鍊,壓根就不下去,他的擔心根本就是多慮的。
原本顧玥臉上是帶着笑意的,抱的是一種傾聽他從前趣事的心態,但聽到這兒時,顧玥臉上的笑意漸漸消逝了。
她抿了抿唇,問道:“那你為何不下山呢?”
“只是覺得無趣。”凌初的眉眼間毫無波瀾,彷彿在說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
顧玥想起她曾開玩笑問凌初是不是冰雪成精,突然有些難過。
可能並不是因為無趣,而是即使下山去,天地之間都找不出一個與他有牽絆的人。
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就這樣在顧玥心中生根發芽,結出了一段孽緣。
說書人在台上極力評說,唾沫橫飛,從凌初二十歲正式出山,說到他一劍挑了西海妖化的巨蛟,說到他蟬聯三屆仙門大比,因無聊而退出永不參比,最後,自然說到了他最近的赫赫戰功。
“據說,凌初仙尊在外遊歷時,結識了一位女子。二人相談甚歡,感情漸篤。”
顧玥仰頭倒了一口酒,意外地看向說書人,聽他是如何講她與凌初的。
“結果,仙尊意外得知了這女子的身份,居然是魔族的聖女,顧玥!”
台下看客頓時精神了,這一段新鮮,似乎從前未聽過啊。
從古至今,人們對世間梟雄成名史的血淚與謀略從來是興緻缺缺,但若要講英雄的風流韻事,管他正史野史,都有人能和你掰扯兩句。
尤其一邊是仙門高風亮節,人人推崇的仙尊,一邊是臭名昭著百年的魔族的聖女,在尋常仙門百姓眼中,簡直是惡人頭子。
要是將其編寫成冊,必將暢銷人間。
凌初在大婚之日攻入魔城的事仙門人人皆知,但於這稍有些偏僻的村鎮,人們聽着都十分新鮮。
顧玥一邊飲酒,一邊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將說書人所言都聽了下去。薄紅染上面頰,顧玥冷冷一笑,聽着說書人口中,高風亮節的仙尊凌初,為了大義,不得不忍痛使計,戳穿了魔女的居心不良,識破魔族陰謀,最後率三千修士攻佔魔城。
話音剛落,台下傳來密集的掌聲,洪亮的叫好聲此起彼伏。
原來仙門就是這麼粉飾太平,歪曲事實的啊。
顧玥面無表情,酒罈子空了,她也沒必要待下去了。
她剛起身,台上就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嗎?這位老翁,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話本。”
說書的老者驀然轉身,只見身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名年輕男子。
顧玥還是第一次見千北野如此正經的模樣,身着人間富貴公子打扮的玄色錦袍,圍着一圈白毛絨的披風。發色也是尋常的黑色,老實用玉冠束了起來。
儘管如此,他那份漫不經心的調調實在遮掩不住,顧玥沒看清他的臉時,就把他認出來了。
說書人以為是哪家富家公子哥,不敢頂撞,只陪着笑顏道:“這是玄天城主城那邊傳來的,最新的話本,保證爺您聽的高興,聽的新鮮。”
千北野話語涼涼的,沒半分好氣。
“講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是胡說八道。你們不知道所謂的凌初仙尊被萬妖城主前輩單挑,片刻便敗於其手下嗎?還在吹噓什麼。”
顧玥原本心情還沉重着,聽到千北野這句自賣自誇的話,差點沒當場笑出聲。
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不對,是妖。
說書人哪兒知道這個,長着嘴啊啊幾聲,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千北野嫌棄的斜睨了他一眼,道:“就知道玄音宗會嫌這事兒丟人,捂着不讓傳出來。也是,他們那群廢物也只能做點這種事了。”
夠了,顧玥彎彎眼,朝着他做出口型,伸手招呼他趕緊下來。
可別在上面丟人了,顧玥一面無奈地笑笑,一面有覺得心裏一個角落迅速軟了下來。
千北野自然看到顧玥的口型,眨眨眼,神識傳音,道:“不夠,這怎麼就夠了呢。”
他轉頭將說書人手中的本子扔了,徒手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紙筆,塗塗抹抹了一會,扔給他。
“這種才叫真實,你們說書的雖說所言儘是胡編亂造,也還是要守點事實的。”
說書人提着紙,瞠目結舌,不知該做何言。
顧玥所在方向,想看到紙上所寫並不困難,之間上面洋洋洒洒,竟是給他自己寫了篇頌詞!
她哭笑不得,起身轉頭離開了酒肆,別讓千北野霍霍說書的七旬老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