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女人

林欶不知何時養成了一個小習慣，他會將一些物件從目擊現場拿回家。只要能拿得走的，放得下的，林欶絕不錯過。

“當一個撿垃圾的人似乎也不錯。”林欶偶爾會有這種奇怪的跳脫想法，雖然他並不是真的喜歡。

不過，林欶這麼做也不是沒有意義的，那具渾身木刺的女屍，雖然不像夢中那樣襲擊了他，但也在林欶驚恐的目光中，強行掙脫了衣櫃的束縛，緩慢地向著小區樓道前進。

‘蠕動’，這是林欶認為比較合適的評價。

那女人變得像蛞蝓一樣，林欶預想中的那種血肉骨骼與地面摩擦的場面並沒有出現，只有木刺與地面劃出的一道道白痕和隨之而來的噪音。

那女人身上的衣物早已經因為大量的木刺變得破爛不堪，但是卻牢靠的貼在她的破爛的肉體上，看起來就像是粘上去的一樣。她的身體與地面接觸的位置伸出許多肉芽，充當腳和裙邊。而頭顱那裏本該存放着眼睛的位置，新竄出兩條更粗壯的，遍佈搏動血管的血肉觸鬚，觸鬚的尖端頂着她原本的眼球，一隻看上去已經破裂，另一隻也有點乾癟。

眼看着那兩條觸鬚伴隨着身體的蠕動有規律地左右擺動，林欶內心拒絕再用女人這個詞去形同它。而異化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它身上開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異味，渾身上下也肉眼可見地分泌出透明的膠狀粘液，那粘液流在地上的時候還會自己詭異地涌動，這讓林欶一點也不好奇那是什麼。

雖然此時，四周圍觀的人散開了不少，就剩下三三兩兩的人在扎堆聊着閑天。不過，沒有出乎林欶的意料，這群人依舊對此視若無睹。

想了想，當時的林欶還是決定跟着它走。一方面，林欶無比在意他無意間聽到的那段對話。十四層那間房，也就是衣櫃和屍體的來處，到底住的是男人，女人還是沒住人，短短的幾句對話居然指向了三個不同的結論，這讓林欶無比在意事實如何。

另一方面，這也是林欶第一次和他人一起‘目擊’到不正常的畫面，雖然結果似乎是更能認定他自己是瘋了，畢竟別人根本沒看到這些，就像是林欶自己在犯癔症。

所以無論如何，就算事情的發展已經如此詭異，林欶的好奇心還是大過了恐懼和他對未知危機的擔心。就在他愣神的時間，那團東西已經爬進了樓道里，林欶邁開腳步，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還未乾的粘液。那些東西看上去是透明的，但是又有着詭異的生命力，即使無法在地上移動，也要朝着林欶的腳邊夠過去。

老舊小區的樓道有着窗明几淨的現代化小區無法比擬的優勢，就是在拍攝恐怖片時不需要額外佈景。聲控燈好死不死的打不開，樓道里的窗戶上不知道誰給封上了一層白紙或者是塑料布一類的東西，只能透過破爛的部分讓外面的光亮鑽進來。牆上貼着印着由於昏暗的環境導致的各種看不真切的小廣告，電錶透過金屬小門上的矩形孔洞透射出為數不多的光。

林欶拿起手機，打開手電筒，照亮腳下的路，他還要專心躲開地上留下的小禮物。

進入樓道的那一瞬間，彷彿就是進入了獨立的小空間，樓道里安靜的嚇人，本該能聽到的外面的人聲也莫名消失不見。林欶的耳朵里只有從樓上傳來的木刺磕碰刮擦的聲音，還有它們與金屬扶手立柱碰撞而發出的叮叮噹噹的噪聲。

林欶始終保持着兩層以上的距離，一邊壓低重心慢慢向上走，

一邊留心提防可能突發的未知危險。他還留心觀察了單元的佈局，每一層只有四戶人家，和他家的那棟樓是一樣的，沒有什麼特別。

時間過得很慢，但是上樓的速度不滿，林欶只能通過噪音的激烈程度判斷對方上樓的速度。那東西彷彿掌握了訣竅，越爬越快，而林欶為了防止錯過什麼，也不得不加快腳上的速度。

突然，一切噪音都不見了，林欶也隨着呼吸一窒，下意識停了下來，他在原地穩了幾秒，便繼續向上接近終點。

頭頂突然又傳來沉悶的‘咚咚’巨響，間隔不算快，不過對於林欶來說也無所謂了，畢竟上兩層樓也花不了多久時間。所以很快，林欶就知道這聲音是怎麼來的了。

那玩意正在用屍體原本頭的位置撞門，直撞得新長出來的觸鬚都糊在那張看上去就有點年頭的防盜門上，雖然看不清正面，但是林欶確信原本就被木刺和血液摧殘過的模糊面容，已經更加不成人形了。

“1403。”林欶默念着房間號，這怪物弄出如此動靜，整個樓道沒有任何人對此有任何反應。

這……沒什麼不正常的。

林欶提防着再度異變，還是儘可能的與之保持着距離。那蛞蝓狀的肉團倒是也沒有做出進一步的舉動，只是在那裏不停的撞門，沉悶的撞擊聲和時不時骨骼斷裂的脆響在樓道里喚起一陣陣回聲。

林欶在等，他無法搞清楚這些異常的起因，但是他想看看這異常是如何結束的。

一分鐘，兩分鐘過去了，那具屍體已經快讓1403房間的門糊上了一層爛肉，而正在林欶思考何時能結束的時候，身邊卻突然傳來開門聲。

“你**誰啊，在我們家門口站半天了！”林欶站着位置旁，1401房間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分不出年紀的邋遢男人有些衣衫不整的露出半個身子，從他嘴裏噴出的煙味和一嘴爛牙來分析，至少歲數不小了。

“哈哈，那個沒事，我就是想找人，我也住這裏。”嚇了一跳的林欶看向男人，有些口不擇言，一時間想不到怎麼撒謊。

那男人聽聞，眼神狐疑地審視了一下林欶的穿着，因為林欶是半背對着他家門，他的視線也自然地轉向了1403房間。見他如此，林欶心裏一緊，眼神不自覺地跟着瞟向怪物那裏。還好，和耳邊聽到的動靜吻合，那怪物還在重複着相同的動作。林欶倒是不擔心男人發現什麼，畢竟似乎只有他能看到一切。

那男人果然沒有被嚇到，視線轉移到林欶身上，再一次問道：“你說……你是來找人的？那你盯着那間【空房】幹什麼。”雖然聲音變小了，但是他卻抬高了音調，而且特意強調了空房兩個字。

林欶當沒看見他滿臉的懷疑，他有自己的問題想問：“那個大哥，這裏應該住着的是個女人，她給我留下地址我才來的”

那男人卻不吃他這一套，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別跟我套近乎，這裏從來沒住過什麼女人，至少跟你肯定沒關係。上一家租在這裏的早搬走了好多年了，而且也不是個女的。你要真不是騙我，就是被人騙了。趕緊走趕緊走，我聽見樓道里有人上樓到我們這層就沒動靜了，一看貓眼你就站我們家門前一動不動，我看好半天了忍不住才出來的，你小子就別想忽悠老子了。”

林欶聽到這話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1403的房門那邊，不知怎做到的，那怪物把它那糜爛的頭顱就那麼撞在了門上，只剩下身體的它還在孜孜不倦地重複着撞擊的動作。林欶不由自主的聯想到打遊戲撞牆的npc，可npc不會有這麼恐怖，那些碎骨碎肉混合著粘稠的血漿與粘液，讓防盜門好似也長出了肉芽。就這麼看了一眼，林欶的胃裏就有些不舒服。

半個身子站在門外的男人看着林欶一回頭，臉色突然就變得難看的奇怪反應，竟然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在林欶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向1403房間走去。

在旁人看來，缺乏那份地獄圖景的幫襯，林欶其實整個人鬼鬼祟祟，行為怪異，說話缺乏邏輯。林欶知道很難解釋，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有人這麼愣頭青。林欶下意識地伸出胳膊想拉住走出來的男人，可那人雖然穿着拖鞋，看着邋遢，行動相比起體弱的林欶卻有力且敏捷。他一把就把林欶推到樓道的牆邊，被他這麼一推搡，林欶再也壓抑不住翻湧的胃液，哇的一聲彎腰吐了起來。

不過好在林欶還知道這不是讓他舒舒服服吐完的時候，他強撐着向男人那裏看去。

此時那男人接觸房門的手掌，如果還有的話，已經沒入在防盜門的肉糜之中看不到蹤跡，那些糜狀物里伸出細小的，如同蛞蝓一樣的觸角連接入他的胳膊，他的手臂已經如同粗大觸手一般蠕動，皮膚上也長出了無數張牙舞爪的小肉芽。

他的下半身開始腫脹，融化，就如同屍體的變化一般，裙邊出現，粘液浸透了他的衣服。不出幾秒，男人雙眼的位置就像掛了一串葡萄。

那男人的葡萄串上的葡萄籽齊齊看向林欶，從嘴裏費力地發出含混不清的囈語，彷彿是長了很多條舌頭一般。

“這……不是……什麼也……沒……有嘛……”林欶勉強分辨出男人的意思，可沒等他應聲，那男人就以比女屍快得多的速度朝着林欶爬來！

跑！！！！

林欶拔腿就跑，但是他跑之前卻趁着直起腰的過程，捎帶手的旁邊地上那一攤的肉團里拔出了一根木刺。

這個對於林欶來說充滿危險，他也沒有仔細確認過木刺上是否帶着那些會感染別人的血肉。他對此沒有任何考量，長時間感受不到驚喜和意外，而這種刺激的感覺對他來說更是天方夜譚。與其說是留下證據，不如說是單純的作死。

逃也似的飛奔下樓，林欶幾番確認了那男人沒有跟來，只聽得從樓上傳來的吼叫。

“也許是咒罵。”這是林欶在事後很久得出的結論，他已經有點明白那男人變成怪物后的行為邏輯了。他沒發覺自己已經變化成了怪物，所以他對於在樓道里吐了一地，然後拔腿就跑的林欶，自然是口吐芬芳然後回家而已。

而逃生成功的林欶，在事後又調查了許久那個女人的蹤跡，但是毫無結果。衣櫃的事情被居委會糊弄了過去，十六號樓四單元1403房間的窗戶也被釘死。而林欶再回故地，看到的也是一切如常，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他以道歉的名義，成功敲開了1401的大門，在遞上小禮物之後，那男人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略帶教訓的嘮叨了兩句之後就關上了門。男人的反應和林欶預想的一樣，他也只是故作抱歉的詢問了後續的事情，得到了僅僅是打掃了林欶嘔吐物的答案。

折騰了這麼一番，如果是常人來看，也許真的根本沒有什麼女人，都是林欶的幻想，但是林欶不這麼覺得，那根木刺就是最好的證據。

如果一切不存在，那麼木刺也會不存在，但是林欶拿回家之後，他的爸媽明顯表現出了對林欶的擔心，擔心他扎到手，也就是說，那根木刺是真實存在的。-

但是如果木刺存在，屍體就應該存在，不然就只有木刺在地上憑空滑動，那不是更嚇人么。所以對此林欶的結論是，當木刺與屍體接觸的時候，那女人的屍體改變了周圍人的某些東西，也許是五感或者認知。而當林欶把木刺拔出來之後，那種如同屏蔽器一樣的效果就消失不見了。

林欶只可惜他沒有親眼看到結局，一切的異常彷彿從從未存在過，那具女屍和滿身的木刺，除了他手裏拔出來的那根，都人間蒸發了。按理來說，那些木刺應該被留在某處才對。

想到這裏，林欶這才從床上爬起，這件事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他也好久沒有回憶整個經過了。那根木刺就那麼被放在了小盒子裏，和其他小玩意放在了一起，也沒有鬧出過任何異動。林欶抓住的露在外面的部分，有着屬於木頭的正常的黃棕色澤，而陷入血肉的部分則一直有着洗不掉的黑褐。

不過洗不洗得掉對於林欶來說不重要，畢竟還有着太多的謎團等待着被揭示，比如一切是怎麼恢復如常的。畢竟林欶記憶中有幾次異常，最後是以警方通報發現屍體或者某人死亡為結果，而這次卻什麼後續都沒有，就像那隻野貓一樣。

還有就是自從異常出現后，林欶再也沒有過任何熟悉的感覺，他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些病態地渴求着這些變化，這讓他愈發恐懼，也愈發興奮起來。

最後就是，當1403的窗戶被木板釘死的時候，林欶才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

“那麼小的窗戶，這衣櫃是怎麼掉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