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女意象中的怪物

他看到一名身披甲胄，拿着佩刀的少女突然出現在他家後院，並不感到奇怪，而是冷冷地看着她。接着他轉頭示意屋子對面牆角那一堆正在啄糠皮和小蟲子的雞，這群雞身後靠牆有一座用木頭搭成的簡易雞舍，雞舍用一堆茅草蓋上了頂。戚綾雲走過去，正欲蹲下來伸手掏雞蛋，這時窩裏的母雞急了，見到是生人便立刻瞪着眼睛朝她的手啄過去。她大叫一聲，立刻收回了手。她看着那隻母雞，母雞也瞪着她。她轉頭看着院子裏這群雞，然後目光又落到那少年身上。她向少年說:

“幫個忙啊，小兄弟！”那少年停下了手中的掃把，看向她。雖說他依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臉，但戚綾雲總感覺他是在嘲笑自己。那少年放下掃把走過來，熟練地從雞舍里迅速掏出一枚雞蛋遞給她，然後走開了。他拿起掃把繼續掃地，戚阿綾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走向，抱拳道:

“在下是戚大將軍戚恆之女，戚綾雲，請問小兄弟貴姓芳名？”那少年並沒有停下手裏的活，而是用和臉上一樣毫無感情的冰冷聲音隨口說了句:

“屠剛。”戚綾雲聽到他的名字，頓時來了興趣。她問道:

“那屋裏的是你父親嗎？你母親呢？”沒想她的這番話像是激怒了這位名叫屠剛的少年。只見他停下掃地的動作，轉頭看着她，表情甚是難看。但他並沒有說話，而是走開了，轉而去掃院門口的落葉。戚綾雲見他沒回答，甚至甩了個不太好的臉色，並沒感到很生氣，反而更是激發了她的興緻。她走上前去繼續追問:

“小兄弟——屠剛小兄弟！誒，聽說你們村來過一群倭兵，是屋裏你那父親打死了，對嗎？”屠剛停下手裏的活，轉頭怒目瞪着她:

“你沒別的事要做了嗎？要是沒事做，你可以幫我打掃雞舍。”他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像是要躲開她。她又追上去，一隻手欲抓住他的肩膀。只見屠剛一個轉身，手裏的掃把朝戚綾雲掃過來，掃起滾滾灰塵。戚綾雲立刻往後跳開，屠剛轉動着手裏的掃把，將棍子的一頭對準戚綾雲的肚子撞了過去。戚綾雲連忙躲開，屠剛緊追不捨，他揮動着手裏的掃把，接連幾個刺，掃連環出擊，倒是打的戚綾雲措手不及。不過戚綾雲也很快穩住了重心，她瞅準時機用腿絆住棍子，然後迅速把棍子挑起，然後趁着屠剛捏着棍子的一端鬆了些，立刻用手抓住棍子，然後把掌心對準棍子頂端猛地一推。屠剛後退數步，但棍子還在他手裏。只見他三兩步迅速衝過來，戚綾雲向一旁躲閃，同時伸手擋住棍子，就在她的手背碰到棍子的一瞬間她立刻將手轉了個方向，用手背對準棍子邊，然後迅速捏住棍子。屠剛很快察覺到了這一點，便迅速轉動棍子，在她的手掌完全收緊力之前轉動棍子的同時將棍子夾在腋下迅速靠近她，一隻手猛地一推，讓棍子向她這邊掃過去，同時又讓棍子朝前推出去一段距離，。戚綾雲見這招被破了，便立刻放開棍子往後跳，躲開了接下來屠剛的一個高掃踢。她看了看手上被棍子摩出來的痕迹，又看向屠剛。只見屠剛收起了掃把，他的掃把豎在地上，一直手臂向下勾成九十度反握着棍子下端，讓掃把成自然傾斜地下垂，靠在自己的肩膀和肩胛骨上，一條腿向下彎曲成九十度，平穩地蹲下，另一條腿平舉，而另一隻手臂朝她這邊舉起（醉卧仙床），像是在挑釁她。

“武當八仙棍？”她說，接着她再次抱拳:

“獻醜了。”接着她迅速拔出腰間那把長而鋒利的刀，

屠剛也迅速揮動着手裏的掃把，戚阿綾見他過來了，欲用棍子絞住長刀，便繞過棍鋒，欲從正中間砍斷掃把，就在她剛靠近之時，屠剛立刻轉換棍子的方向向她這邊掃過去。她立刻用刀刃擋住，只見屠剛把棍子向上輕輕一揮，然後繞到她的刀後面，猛地一推，然後迅速攪動，接着他順着劍鋒立刻靠近戚綾雲，用掃把柄頂端猛地刺向她。戚綾雲立刻閃身，同時將手裏的雞蛋往半空中一扔。屠剛一驚，立刻跑過去接住了雞蛋。戚綾雲趁機靠近，反手收住刀刃，用刀柄戳向屠剛的腹部。這一下屠剛猝不及防，竟刺中了。他手裏拿着雞蛋，連連後退數步。戚綾雲在他眼裏看到了憤怒和不甘，這讓她很滿足。只見他再次揮舞手裏的掃把，往地上猛地一摔，然後一掃，灰塵和落葉瞬間吞沒了他們周圍的空氣。就在他準備撲過來的時候，屋門突然被打開了。只聽得一個渾厚有力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吼道:

“阿剛，鬧夠了沒！”接着他立刻換成了平常的語氣對戚阿綾說:

“進來吧，拿上雞蛋。”屠鶴卿一句話打斷了兩人的對決。屠剛憤憤地瞪着戚綾雲，把雞蛋扔給了她。他又瞪了戚綾雲一眼，轉身把方才被自己卷亂的灰塵和樹葉重新掃在一起。戚阿綾也覺得自己做的太過火了，便沒再打擾他。臨走時再次對着他的背影抱拳道:

“謝屠剛兄弟提點。很久沒有如此盡興了。”屠剛聽到她說話，掃地的動作突然停下了，但沒多久又恢復了。

戚阿綾回到屋裏，屠鶴卿讓她把雞蛋放在供台下面的一口正在燃燒的小鍋里，對她伸出手說:

“把木雕給我。”戚阿綾從脖子上取下木雕遞給他，接着屠鶴卿指着地上用硃砂畫成的圓形的，像是法陣一樣的圖案的其中一邊說:

“來，你站在那一頭。”

戚阿綾照做了，只見屠鶴卿站在自己對面對她說:

“盤腿坐下吧。”戚阿綾就坐下了。只見屠鶴卿也坐在她對面，屠鶴卿讓她閉上眼睛，瞬間她眼前被黑暗淹沒。

很快，她的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模糊的灰色。她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這種灰色，她這才認出來，這是她經常能夢到的那片滿是濃霧的森林。

她又回到了這裏？她驚恐地四下尋找，當她確定這裏真的只有她一個活物之後，她竟鬆了口氣。她緩緩邁開步子想走出去，但她剛抬起一隻腳就發現，她的腳似乎不聽使喚，她身上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在阻止她邁下這一步。她瞬間變得十分恐慌，她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是正在發生什麼。她能聽到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她能聽到自己急促的，沉重的呼吸聲。

沉重的呼吸聲。

不對！她好像聽到了兩個呼吸聲，兩個心跳。兩個呼吸聲重合在了一起，但那個呼吸聲明顯比她的沉重得多。她好似曾經聽過這種呼吸聲。那是什麼？那種熟悉的，但又充滿疏離感的陌生的聲音。沉重，龐大，冰冷，詭異。她轉頭張望，卻只看到模糊的濃霧中，遠處朦朧的一片黑。突然！她注意到聲音好似在身後！她立刻轉頭看過去，卻什麼都沒有，身後依然是朦朧的濃霧和模糊一片的黑。她眯起眼睛試着看清前方，慢慢邁開了步子。她走得很慢，很小心，似乎生怕前方地上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洞。她呼吸着這種沒有味道，又好像飄着一股枯草氣味的空氣，她又回到了那每日每夜縈繞在她恐懼和疑惑最深處的夢中。

她越是往前走，眼前的黑色越是清晰，霧越是淡薄。難道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可以走出來了嗎？她心中有無法壓抑的欣喜，她加快了步伐，已然忘記了濃霧中的潛在危險。她走得更快了，眼前的東西看得更清楚了，那黑色也看得更清晰了。正當她剛準備跑過去的事時候，她終於看清了前面的東西，那是青黑色的，巨大的物體。她看不到邊，也看不到它距離自己有多遠。

突然她察覺到身後有那種沉重冰冷的呼吸聲，那聲音就在她耳邊！她猛地回頭，這次終於看清了！那是一個巨大的，高高懸在半空中的龍腦袋！那龍瞪着一雙發光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張開的巨嘴露出冒着寒光的，看起來約摸有一個人那麼長的獠牙。它的巨嘴正吐着繚繚黑煙，好似立刻就要把她吞噬。那龍頭後面用一根同樣粗壯的黑色管狀物，一直延伸到地上。突然那龍頭猛地靠近了它，只見那龍張開比天窟窿還大的巨嘴，陣陣寒氣吞噬了她。她後退，竟踩到一個什麼東西，往後一絆。但是她並沒有摔倒，而是跌倒在一個滑滑的東西上。她根本來不及搞清楚自己身後的是什麼，只見那龍頭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了，她已無路可走。正當她閉上眼睛祈禱着自己能死的沒有痛苦時，突然那充滿壓迫感的冰冷的寒氣消失了。她緩緩睜開眼睛，只見面前那龍頭不再對着自己，而是高高抬起，看向遠處。她也順着那龍腦袋看着的方向看去，只見天上出現了一道白光，那龍腦袋看到白光似乎很排斥，它低下腦袋連連躲開。但它的眼睛依然看着那道光，似乎是畏懼又渴望。

它接連後退數米遠，突然戚阿綾身後的滑滑的東西開始動了，她連忙跳開。這時她才看清方才她靠在身後的就是一開始看到的黑色的物體，而這黑色的物體正隨着龍腦袋的移動而移動。這是它的身子。

那光似乎在靠近他們。光似乎撕開了天空，撕開了這濃霧，撕開了本會吞噬一切的濃霧中的未知。那光是如此耀眼，使得巨龍張嘴長嘯，好生痛苦。就在一瞬間，龍的吼聲融化在滿是黑煙的空氣中。龍化成一道黑煙消失了。她獃獃地看着這一幕，突然她腦袋一陣眩暈，接着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看到戚恆正抱着自己。她立刻轉頭看向四周，森林沒了，濃霧沒了，那個消失的龍也沒了，光更沒了。她只看到屠鶴卿站在對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向供台方向說:

“封印會在小女十四歲之際被打破，在此之前，我只能做這麼多。”

“此話怎講？”戚恆連忙問，屠鶴卿嘆了口氣，彎下腰用一根很長的勺子從小鍋里掏出那顆雞蛋:

“這樣吧，你們先趕路，等事情都處理完了再來找我。”戚恆看看戚阿綾，又看向屠鶴卿，後者正拿着那顆雞蛋走過來。

“沒事了？”戚恆有些不相信，只見屠鶴卿擺擺手:

“不到十四歲，我什麼都做不了。況且現在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那東西只是想奪她的舍，如果不到十四歲的話，它也奪不了。我現在也只是讓它消停點。”戚恆點了點頭:

“也罷。”說著他把戚綾雲扶了起來“那我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

屠鶴卿把煮熟的雞蛋遞給戚恆:

“帶上給戚姑娘吃吧。剛從意象里出來，人會有些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