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宛城一夢7.8
沉默,是此刻的大帥府。
段心竹等人懷疑自己眼花，眨眨眼，定睛再看——
沈修川和冉綺雖站得很近,但是並沒有他們剛剛看到的那樣親密。
這麼快的速度就恢復常態了嗎？
不可能吧。
所以還是他們眼花了！
段心竹和傅含星等人都在心裏這般想，以控制尷尬情緒。
沈修川沉着臉,“來人。”
冉綺低頭側對他們，長發遮住泛紅的耳。
“別，別叫人。”
他們好不容易潛進來,情急之下還冒險叫了冉綺名字,這麼被趕出去，太虧了。
段心竹鄭重道：“大帥,冉綺,我們找你們有要事。”
冉綺睨他們一眼。
不認識，但為首的一男一女，尤為熟悉。
尤其是說話的女人。
她記得，她昏迷不醒時,就是這女人向大帥求助。
這女人當時毫無猶豫地把她送給大帥,而大帥就是她的目標。
所以這女人……
冉綺恍然大悟：是我的同夥。
她道：“我認識他們。”
她指段心竹,“她是我朋友。”
沈修川問：“你朋友叫什麼名字？”
冉綺：……我哪知道。
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偷瞄段心竹。
段心竹對她做口型。
她會意,“她叫段心竹。”
沈修川眼神幽暗地看着冉綺和段心竹間的小動作。
沈修川是認得段心竹的，昨晚就是段心竹叫住他,讓他看看冉綺。
可她們之間的反應很反常。
段心竹對冉綺很熟悉，冉綺對她一無所知。
若說冉綺是間諜——哪有這麼糊塗的間諜。
不過不可不提防。
沈修川讓冉綺在屋裏等着，叫段心竹等人跟他走。
傅含星他們率先跟上沈修川。
段心竹走在最後,對冉綺做安撫的動作,哄她道：“你千萬別亂來。有些事,不是你記憶中那樣的。”
段心竹不知道說多會不會觸發W364的什麼警報，只能模稜兩可。
冉綺驚訝地睜圓眼睛，表情可愛得像只懵懂小動物，對段心竹用力點頭。
看，她同夥都說她記憶有問題。
肯定是那個中年男人陰了她，催她害人沒錯啦。
冉綺心底最後一絲因星球慘狀而產生的沉重蕩然無存，徹底放鬆地躺平到床上去。
想到剛剛那個未完成的吻，她禁不住笑起來，指腹點了點自己的唇。
他鬆開她時，那種被打擾到的煩躁表情，好可愛。
＊
傅含星和段心竹試圖從他們和他還有冉綺的過去，旁敲側擊地提醒沈修川他是誰。
然而沈修川不動如山，周身氣息也疏遠得不容靠近。
袁詩在一旁聽得糊裏糊塗。但聽出來了，那個叫冉綺的，和這位大帥關係非同尋常。
她道：“你不記得他們，那記不記得冉綺？”
沈修川冷如冰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痕。
傅含星豁然開朗，說起他知道的冉綺。
他不敢太直白，說得模模糊糊。
袁詩和其餘兩名沒經歷過的隊員，聽得稀里糊塗，深刻懷疑這麼說真的有用嗎？
卻見沈修川的眼神有了起伏。
他皺起眉，好似頭疼得厲害。
他腦海里那些飛縱閃逝的畫面，變得越來越清晰。
那些畫面，不是這群
人講述的前言不搭后語的故事，只是她的模樣。
她牽起他手的樣子，她突然靠近用鼻尖蹭蹭她的樣子，她抱着他撒嬌的樣子……
她笑的樣子，她裝哭的樣子，她演戲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來的狡黠樣子……
最後，是她站在黑沉沉的天空下，面對一隻巨大的怪物，做出讓人撤退的手勢，自己卻一躍而起，攻向怪物。
然後，被貫穿了身軀的樣子。
那一幕如同長滿尖刺的手，攥住他的心臟，將他刺得鮮血淋漓，難以呼吸。
他捂住胸口，如遭重擊般弓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傅含星擔心地喚他：“江……沈大帥，您沒事吧？”
沈修川眼底泛起紅，那紅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像滲出血一樣嚇人。
他雙目發直，大腦如同壞掉的播放機，將最後的畫面一直定格在他眼前。
他不知道他們的說的那些，也想不起來。
他只知道，他腦海里叫囂要保護她的念頭髮了狂，要把他自己也吞噬。
他要保護她。
怎麼保護她？
高樓，那高樓……
沈修川倏然看向門外。
傅含星等人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得後退一步，就見他猛地起身，快步朝外走去，站在院子裏，眺望遠方。
傅含星和段心竹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那是一棟棟林立的現代化大樓。
如同跨越了時代，矗立在古樸的城裏，分外顯眼。
高樓怎麼了嗎？
傅含星和段心竹不明所以，就聽沈修川喊人備車。
他疾步往外走。待下屬說備好了車，倏而又停住腳步，定在原地良久，道：“不用了。”
他轉身，往後院卧房走去。
冉綺還在那兒。
他想起來了？他要去找冉綺？
段心竹連忙跟上他，提醒：“不要跟她說得太明顯，會被發現的。”
沈修川腳步不停，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傅含星和段心竹等人想跟上，沈修川竟叫人攔住他們。
段心竹忐忑不已，傅含星深思片刻，道：“等着吧。相信江……沈大帥，比我們都有分寸。”
段心竹沉默片刻，呼出口氣，“算了，大不了重來一回。”
＊
沈修川走到房門口，視線穿過層層鏤空雕花木，看到冉綺正躺在床上，不知從哪兒弄了朵花玩。
她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目光，坐正身子，歪頭看他。
見是他，她一下子笑起來。
沈修川認認真真地凝望着她。
像是要作一幅畫，要把她的一切深深刻在心裏，到時候閉着眼睛就能畫出她來。
冉綺面露疑惑。
他站那兒做什麼，怎麼還不過來？
他不過來，她可就過去了啊。
她輕快地從床上跳下來，跑向他，一把抱住他，“怎麼了，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沈修川抬起手，輕撫她的面容，“我待會兒有事要出去。”
冉綺笑盈盈地應：“好。”
可她不撒手，對他噘嘴。
沈修川平直的嘴角有了一點上揚的弧度。
他笑了下，低下頭。
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映出他們好像融合在一起的影子。
與昨晚她昏迷時，他強勢得不像親吻的吻不同。
這是一個，溫柔的吻。
雖然他的動作還是讓她覺得他好像一隻野獸，不斷地進攻侵略，讓她感覺他好像要永遠把她鎖在他身上。
但她就是覺得，這是一個溫柔的吻。
他在溫柔地將她
護在懷裏。
良久，他鬆開她。
冉綺有點喘不過氣，臉紅彤彤的，眼睛也帶些濕潤，嬌聲嗔道：“讓你親一下，你做什麼呢。”
她仍抱着他不放。
沈修川低頭，在她唇上輕啄幾下，而後把手放在她環抱住他的手背上摩挲幾下，緩緩拉開她的手。
“走了。”
她的手漸漸鬆開，莫名的，心裏空蕩感越來越重。
她注視着他，在他將要抽身離去時，突然踮起腳，按住他的脖頸要他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快點回來。”
沈修川不說話。
冉綺道：“你要是很久都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他失笑，拉下她的手，“嗯。”
然後，轉身離開。
望着他的背影走遠，冉綺不知為何，心裏沉甸甸的。
她仰頭望天。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一切都好。
突然壓在她心上的沉，是什麼呢？
她回房繼續躺着玩。
沒一會兒，聽人說大帥讓段心竹等人來陪她。
對於沈修川突然對他們鬆懈，段心竹很開心道：“我就說嘛，江……沈大帥，是不可能糊塗的。”
袁詩小聲：“你剛剛還說大不了重來……”
段心竹無言地盯着袁詩。
袁詩捂嘴，一臉我什麼也沒說的樣子。
冉綺被他們的互動逗笑，招呼他們進屋，神秘兮兮地跟她的同夥段心竹，聊起那個中年男人發佈的任務，以及她們的家鄉W364星系。
段心竹聽得雲裏霧裏，好一會兒明白過來冉綺的意思。
段心竹表情凝肅，“你聽我說，忘記你現在的所有記憶，因為那些幾乎都不是你的記憶。”
屋內的光線陡然變暗。
冉綺望向窗外，天變得陰沉沉的。
她問段心竹：“你怎麼證明？”
段心竹沉思片刻，靈光一閃，“你的記憶里，有沒有李芳芳和馬園園？”
冉綺搖頭。
段心竹勝利在望般道：“她們就在你身上。把你的手冊拿出來，你就能把她們召喚出來。你不相信我們，總該相信與你如影隨形的她們吧。”
冉綺懵懵的，什麼手冊？
她調出系統仔細查看。
外面的天越來越陰沉，像是沒有夕陽的黃昏。
遠方時不時傳來幾聲巨響。
冉綺沉浸在系統里找東西，沒留意到。
傅含星察覺到不對勁，起身出門查看。
大樓的方向，瀰漫起塵煙。
空中目前沒有戰鬥機，這代表並不是戰爭開始。
他想找人問問發生了什麼，卻忽然發現——府內除了他們六個，沒有別人了。
人都去哪兒了？
傅含星對段心竹等隊友使了個眼色，讓他們看住目前還不穩定的冉綺。
隊友們會意。
其中一人放出紫級屏蔽技能，讓這座小屋悄無聲息地與世隔絕。
傅含星孤身跑出大帥府，就見無數人正從大樓的方向，在士兵們的帶領下往防空洞狂奔。
他動用能量檢測。
看到大樓處的強大的能量波動幾乎凝成實體，刺傷他的眼。
開戰了。
江遣欲和W364。
傅含星怔住。
屋內。
冉綺還在找，越找眉頭皺得越緊，“找不到，沒有手冊。”
“怎麼會？”
段心竹焦急起來，忽見彈幕：
【綺寶的道具都被屏蔽了，目前寰星系統正在攻
克】
【江先生和那玩意兒開打了，它暫時顧不上檢測，你們可以大膽點提醒綺寶】
【芳芳姐身上有很重要的東西，據許和平說是W364的弱點，一定要讓綺寶拿出來啊】
什麼重要東西，什麼許和平？
段心竹等人沒經歷那段，不了解。
為了不耽誤時間，她叫冉綺先別找了，一邊看彈幕科普解釋，一邊對冉綺講述她上一輪經歷的事，和她為什麼會有W364的記憶。
冉綺對她講述得毫無印象。
可心裏有聲音在告訴她，段心竹口中的她才是她。
段心竹繼續講述，忽然看到彈幕：
【這邊的技術解除綺寶道具限制了，不過只能拿一樣，叫綺寶一定要拿手冊】
她停止話題，複述彈幕。
冉綺再次打開系統，果然看到界面里多出了道具。
她一眼看到《李芳芳的導遊手冊》。
它排在第一個，顯示已裝修至滿級。
冉綺心想：倘若我是那個中年男人口中的人，我怎麼會將自己升至滿級的道具隱藏起來？
要刺殺大人物，道具越多越好，不是嗎？
冉綺拿出手冊，打開第一頁。
是墓碑樣的設計，上面李芳芳三個大字甚是顯眼，周圍還有藍色小花。
這小花，一看就是她畫的。
冉綺根據指引，召喚出李芳芳和馬園園。
兩隻鬼出現在她面前，她卻沒有絲毫害怕，只有濃濃的熟悉感。
她望着他們，笑起來。
她就說嘛。
W364星系那種奇奇怪怪的三觀，怎麼可能養出她來呢？
“芳芳姐？園園姐？”
她喚她們，語氣有點生疏。
李芳芳感到古怪，但更讓她在意的是，她發覺這棟房屋被一道防護罩隔絕了。
她走到門口朝外看。
轟炸機正從遠方駛來宛城上空。
這代表輪迴倒數又要開始了。
而在大樓的方向，那些本來還沒被轟炸到的樓群，竟然煙塵滾滾，變得坑坑窪窪，殘破得像被炸過。
煙塵里有一個人影，正在和一團光纏鬥。
那光變得越來越大，隱隱要化出恐怖的形態。
開戰了！
李芳芳神色一凜，快步回房，注視正和馬園園說話的冉綺。
馬園園和冉綺聊了會兒，頭疼得揉揉眉心，對李芳芳道：“完了，她被篡改記憶了。”
李芳芳道：“你們看好她，我要去給江先生送東西。”
江先生是說沈修川嗎？
送什麼東西？
冉綺跑向李芳芳，忽看到遠處傾塌的大樓。
她愣住。
眼前如夢似幻，浮現出身處樓群的畫面。
只是這一次，不再是她作為鋼鐵怪物，被沈修川撕碎。
而是她自己被一隻怪物觸手貫穿了身軀。
模糊的畫面，她看不真切。
熟悉的場景，卻讓那種瀕死的恐懼和身臨其境的痛席捲了她。
她呼吸急促，身體忍不住發顫。
李芳芳正要離開，見她如此，擔心道：“你怎麼了？園園，過來扶她進去。”
“不，不……”冉綺揮舞幾下手臂，不讓人扶。
她盯着塵煙中，逐漸在變大的光團怪物面前的身影，問道：“那是沈修川嗎？”
李芳芳道：“是。你別擔心，我去給他送東西，很快就能解決掉那隻怪物。”
那中年男人讓她看到的畫面，再次充斥冉綺的視野。
那個身穿軍裝的男人，
好像不怕痛，發了瘋似的攻擊怪物。
將那具碎屍從怪物身體裏抱出來時，他卻又那麼小心翼翼，那麼脆弱，好像一擊就要垮了。
冉綺腦海里閃回自己被身軀貫穿的畫面。
那時她穿的軍裝，和他挖出來的碎屍身上的破布，一模一樣。
那個男人，是他。
那具屍體呢？
是她。
他現在在做什麼？
冉綺想起臨別前的吻。
那是個溫柔的吻。
他溫柔地護着她……
冉綺望着樓群，向李芳芳伸出手：“把東西給我。”
李芳芳愣住，“什麼。”
“把東西給我，我去送給他。”
李芳芳道：“你別鬧，那裏很危險，你在這兒等着。”
冉綺驀然轉面看她，眼眶通紅，像個孩子一樣質問，“他在保護我，我為什麼不能去找他？”
李芳芳怔住。
馬園園和段心竹過來要哄冉綺回來，李芳芳止住她們。
她張口嘴，吐出那顆血淋淋的心臟。
心臟還在跳動，血紅中隱有白光。
李芳芳嚴肅道：“這是許和平和它做交易的媒介，是上一場裏的它。”
“同一時空，如果兩個來自不同時空的存在在此碰面，靠近。時空就會對沒有實體的一方，進行壓制。”
就像，李芳芳之前提醒冉綺，她不能與這個時空的李芳芳碰面一樣。
現在，W364為了對付江遣欲，脫離了許和平的身體。
而來自上一個時空的它的一絲微弱存在，還寄居在這顆心臟里。
它維持着心臟的跳動，它就是實體。
“這顆心臟不能殺死它，但能幫助他殺死它。”
李芳芳將心臟放到冉綺手裏。
淋漓的血染紅冉綺白皙纖細的手。
她捧住心臟，點頭。
李芳芳道：“我送你過去。”
“芳芳姐！”馬園園等人蹙眉高聲喊她，“這對冉綺來說太危險了。”
李芳芳拉住冉綺，對他們道：“你們以為，江遣欲是為了什麼在戰鬥？”
“為了這你們的安全？為了世界的和平？別做夢了，他只是為了她。”
“他在保護她，她為什麼不能去找她？”
李芳芳堅定地帶着冉綺朝大樓方向疾馳而去。
她眼前浮現出很久很久以前，她還沒遇到冉綺的畫面。
那個人握着紅色蝴蝶發卡，坐在大堂里。
周圍那麼明亮，可他眼裏，只有那隻紅色蝴蝶有光。
他等了那麼久。
只為她。
他總是在保護她。
哪怕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誰，她是誰。
現在，她要去找他了。
他等待的、保護的她，要去找他。
她不會再讓他一個人面對一切。
他們這些人憑什麼攔？
轟炸機從頭頂飛過，已經空蕩的宛城裏，炮火四起，硝煙瀰漫。
李芳芳將冉綺送到大樓邊，“去吧。”
冉綺對她道謝，頭也不回地跑向江遣欲。
李芳芳注視着她手中的心臟，閉上眼睛，在周圍感受了一圈。
最終從一棟房子裏，找到W364離體后，昏迷且迅速衰老的許和平。
她將許和平帶回被保護罩籠罩的大帥府房間，帶着馬園園再次出門，對付那些敵軍。
不能再讓這些東西，成為W364拖延時間等待輪迴保命的助力。
＊
冉綺的目光，緊緊鎖定在大樓廢墟間
飛躍，追擊着越來越龐大的怪物的身影。
她體力不好，仍一路跟着他跑，喘得胸口在發疼。
終於，那怪物凝成了最終的實體，回身反擊，與他僵持在樓間。
冉綺緩了兩口氣，爬上廢墟，向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