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雙身詭地(完)
兩隻手都舔了,像喝完牛奶洗手的貓兒似的。
舔完她皺皺眉,像品味什麼似的砸吧嘴。黏糊糊的,有股木質苦涼的香。
冉綺打了個激靈。
江遣欲兩具身體的臉上發燒似的燙。
他頓在原地好一會兒,由殷朔輕咳一聲,提醒她,他還沒走遠。
冉綺立刻放下手,乖巧地等江遣欲打水來。
等了一會兒,見殷朔的身體走回來坐在她身邊,她瞪圓眼睛,眼裏劃過一點點心虛。
沒事,他肯定沒看見。
冉綺安撫着自己撲通撲通亂跳的心,轉面對殷朔笑笑,“你怎麼不去打水?”
“打水不用兩個一起去。”
江遣欲眸光略顯迷濛,繾綣地映着她的模樣。
他的耳,紅得像紅玉。
冉綺:……
懂了,他看見了。
她悻悻然扁扁嘴,又心想,看見就看見唄,他應該不會提這個話題。
正想着,她就感到他靠近,湊在她耳邊低語:“味道怎麼樣?”
冉綺嗔他一眼,臉蛋剛泡完溫泉一樣,泛着蘋果一樣的紅,表情像名老教師:“別問我。你看,我就從來不問你。”
江遣欲沉吟,唇動了動,暗昧道:“很甜,很香。”
冉綺嗔他一眼:你說你的,反正我是不會說的。
江遣欲面部鋒銳的線條柔和,眼中生出明顯的笑意,伸手幫她把散亂的碎發別到耳後,露出她緋色發熱的耳朵。
手離開時,他的手指有意捻捻了她薄薄的耳廓。捻得她耳朵熱得發燙。
冉綺拍了拍他的手,讓他別鬧。
穩重冷淡的江先生,怎麼一到這種時候就這樣?
她對他皺皺臉,帶笑做出個近似鬼臉的表情。
還是很可愛。
江遣欲不鬧她了,和她一起望西邊快要落下的月亮,“之後進入時間空隙,你要跟着指引一直往前跑。我之前跟李芳芳和馬園園說過,讓她們保護你。”
她若是同意去到另一個世界,李芳芳和馬園園是一定會照辦的。
冉綺直覺自己有必去不可的理由,但她記不清了,還是好奇:“為什麼只有我,一定要去?”
江遣眼眸倏地變得比黎明前的夜色更暗,“你的系統連接了那個世界的科技數據庫,這是別人都沒有的。”
這看似是個正經的理由。
卻不是真正的理由。
為什麼只有她的系統連接了數據庫?
是因為她好運地抽到了美顏app嗎?
還是這本身就是為她定製的?
冉綺腦子裏霧蒙蒙的,無法想清楚那些被迫丟失掉的東西,笑着感慨道:“去了也好,每次玩遊戲出來都不記得遊戲裏的事,其實也並不美妙。”
如果我記得,也許我早就發現他們都是你了。
秦望打了水來,冉綺洗了手。
洗完手江遣欲帶她直奔陰身據點。
陰身們被江遣欲全部召集至據點內的廣場。
冉綺在廣場的高台後觀察着,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陰身。
真的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那陰身在台下仰望着殷朔,眼神並不像旁人說的那樣充滿愛慕,而是崇敬,畏懼和迷茫。
是一種,不知道自己對眼前人究竟要有什麼樣感情的迷茫。
冉綺笑起來,早有預料。
彈幕道:
【待會兒綺寶出現,直面那個冉綺邪身,會怎樣呀?】
【之前傅含星說過不能直面邪身,會有不好的後果】
“那都是
老巫婆們騙人的,不會怎樣的。”
因為這些被稱為邪身的,其實不是任何一個人的翻版。
他們只是一群還沒弄清楚自己是誰,就被家人拋棄,在冰冷河水中長大的嬰靈。
江遣欲讓傅含星將村民們趕至邪身當中。
村民們嚇得撕心裂肺的嚎叫。
冷笑注視他們的嬰靈們看上去要冷靜得多。
有人大叫求神婆救命。
緊接着江遣欲就將神婆帶上來,讓萬有平當著他們的面,利落地殺了,並拘了神婆的魂魄。
村民如見大樓崩塌,發出絕望的哭喊。難以置信地尖聲大叫:“神婆是不會死的,神婆是不會死的!”
邪身就像看一群跳樑小丑看着他們。
直到他們意識到,這次真的逃無可逃,丟魂似的跌坐在地上。
空氣中瀰漫起一股腥臊味。
有人嚇得失禁了。
冉綺皺眉,兌換了香水帕子捂住口鼻,給傅含星等人也準備了。
江遣欲帶着魂魄走過來,“我要去銷毀我被遊戲藏起來的身體,你在這裏超度他們。你的身體,我會在你進入時空縫隙前銷毀。”
這都是為了提防遊戲拿他們的身體做手腳。
在時空縫隙里的靈體,不會有因為身體被銷毀就被判死亡。
只有切實落到某個世界,卻沒有對應身體的,會成為生靈或亡魂。
冉綺相信江遣欲都安排好了,對他比了個“你放心吧”的手勢。
江遣欲經過她面前,手微抬了下。
想摸摸她的頭,終是算了。
他加緊腳步離開。
冉綺不急着超度,讓李芳芳跟着江遣欲。
李芳芳不解地“嗯?”了聲。
冉綺:“跟着他,過段時間我就使用手冊的能力和你溝通,這樣就可以知道他有沒有找到他的身體啦。”
萬一他還沒找到,她就超度完了,豈不是給他留下了隱患?
神婆死了,遊戲主體必然發現了端倪。
江先生急着送她離開,願意承擔這樣的風險,她可不願意。
李芳芳遲疑着沒去,“你決定去他說的那個世界了?”
冉綺表情嚴肅地點頭,認真道:“我直覺我必須去。”
李芳芳不再多言,跟上江遣欲。
馬園園拍拍冉綺的肩膀,摟住她道:“沒關係,我和芳芳姐會陪着你。”
冉綺笑起來,“我知道呀。不過到時候你們要以你們自己的安全為重。”
馬園園摟着她蹭了蹭她的臉。
傅含星和段心竹嘆道:“我們先去佈置祭壇吧。”
冉綺點頭,上台指導他們。
邪身們則在台下,找到他們與之對應的人。
傅含星和段心竹在忙活,她時不時望一望台下邪身們的反應。
在只有佈置祭壇動靜的安靜中,她聽到有個邪身對他對應的人,問了一句:“你後悔嗎?”
那人感到莫名其妙:“什麼?”
嬰靈沒有回答,手起刀落便要將對方殺掉。
冉綺高聲阻止:“不要殺他。真的殺了人,你們以後就無法投胎了。把他交給我。”
冉綺忽然覺得真奇妙。
鬼殺人從此不能投胎。
但人殺人,人殺鬼都行。
難怪鬼想做人。
嬰靈的手僵在空中,緩緩放下。
他嶄新的人生還沒開始過,怎麼能就這樣為了一個愚蠢的人消散。
他化成一個陌生嬰兒。
那是嬰靈原本的模樣。
其他邪身亦是如此,一個個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
人們這才知道,原來直面邪身時,邪身並不會直接吞噬他們,而是會問他們一個同樣的問題。
你後悔嗎?
很多人都沒弄明白,後悔什麼。
但冉綺懂。
後悔那麼愚昧嗎?後悔拋棄自己的孩子嗎?後悔殺掉他們嗎?
村民不是不能反抗的。
像萬有平的父母,在村民對他們下手之前,他們並沒有像神婆說的那樣,有任何報應。
他們過得很平淡,很幸福,很滿足。
兩個孩子輪換着躲在地下,也關係很好,沒有怨恨,只想這樣好好地活下去。
害了他們的,不是什麼雙胎會讓全村倒霉的詛咒,是村民自己。
如今害了村民的,也是村民自己。
倘若有一個翻然悔悟,有一個意識到自己錯了的。在那些嬰靈問“後悔嗎”的時候,他就會很快明白,這些嬰靈在說什麼了。
嬰靈在告別過去,從今以後他們只是他們自己。
冉綺看向台下找不到對應村民的玩家邪身。
他們仍像身處困境般迷茫。
他們可以幻化成年人的模樣,內里卻還是當年被丟進河裏的懵懂嬰孩。
冉綺在台邊蹲下來,對他們招招手,要他們看過來。
和傅含星、段心竹長得一樣的嬰靈疑惑地轉頭面向她。
和她一樣的嬰靈略顯遲疑,面對她時壓着下巴垂着眼,不看她。
冉綺親和地道:“你們沒必要成為我們,你們可以成為你們自己。”
她目光定在和她一樣的嬰靈身上,伸手摸了摸她道:“尤其是你,沒有必要因為我喜歡他,就也要裝出喜歡他的樣子呀。”
嬰靈緩緩抬眸看她。
冉綺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嬰靈對殷朔是和別人一樣的敬畏,不敢靠近,並不是和自己一樣的純粹的喜歡。
冉綺對他們溫柔地笑:“來世,一定會有一對好的爸爸媽媽,帶你們擁有你們的人生,擁有你們的感情,你們喜歡的人,教你們怎樣成為你們自己。”
嬰靈們對她眨巴眼睛,身形漸漸變小。
他們小小的,站在那些抖若篩糠的大人身邊,看着很不顯眼。
在美顏下,就像一個個可愛的陶瓷小娃娃。
冉綺到祭壇前和傅含星與段心竹一起佈置。
佈置完又等了許久,冉綺和芳芳姐聯繫了幾次。
在聯繫到第三次時,芳芳姐說,江遣欲已經毀了他的身體。
冉綺拿起法具開始超度。
看着嬰靈化作星光,冉綺祝願道:“願來世。大家都會幸福。”
至於地上這些村民。
冉綺根本不需要處置他們。
沒了神婆照應,沒了神的庇護。
武舟城除了嬰靈還有別的陰邪之物,亦沒有物資可供他們生存。
遊戲結束后,武舟城不會再有玩家進來。
他們身處的這方陰身據點,會完全與真正的武舟城隔絕,成為異度空間。
他們將在此同那些被溺死的嬰孩一樣,死得漫長而又痛苦。
冉綺將李芳芳召回,看着眼前世界被白光吞噬,從衣櫃裏購買了一件預留出購買【全面屏蔽】的積分后,能買到的最好的防護服,將自己從頭到腳保護起來。
彈幕:
【突然好激動,我要在現實里看到綺寶了嗎!】
【我決定明天去出入境管理局門口蹲守,希望能蹲到綺寶!】
【我也要去嘿嘿嘿,綺寶,我的寶,媽媽終於可以親眼看到你了。綺寶看起來就好嬌小,現實里我肯定能把她抱起來就跑】
【然後江先生
出來追殺你哈哈哈哈哈哈】
……
面對未知的危險,要停留在未知的領域。
冉綺是有點緊張的。
彈幕的調侃緩解了她的心情。
她笑起來,開始期待親眼見到那個神奇又強大的世界。
白光吞噬過來,冉綺意識變得朦朧。
在快要徹底睡過去的剎那,她渾身一震,看見自己的身體被摧毀,猛然驚醒般睜開眼。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白茫茫。
白色中,有閃爍的金色鋪成路,指引她前進。
化作靈體的她踩着碎金的路往前跑,跑着跑着,忽然感到身體沉重,腳步如陷泥潭。
她放出李芳芳和馬園園。
二鬼出來后,從她身邊揪出許多看不見、像海蜇一樣的精怪捏碎,她這才輕鬆不少。
前方的路沒有盡頭,不知要跑多久。
李芳芳和馬園園一路從她身邊抓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鬼怪,都是輕而易舉地解決。
直到周圍的白開始染上變幻莫測的顏色。
李芳芳和馬園園倏然氣息凌冽,表情肅穆,拉住冉綺道:“小心,慢點走。”
冉綺心重重地跳動着,開始有了走在看似安全的冰面上,不知何時會掉入冰窟,或是有怪物從冰下衝出來的忐忑。
她抓緊李芳芳和馬園園。
走出幾步,李芳芳突然拉着她往旁邊一甩,脫離了金色的路。
冉綺摔在地上回頭望去,就見一團黑色史萊姆一樣蠕動的巨大物體,憑空冒出來,張開深淵巨口,將她原本站着的地方的空白吞噬成了黑色。
那濃黑如同一望無垠,沒有半顆星點的黑暗宇宙。
冉綺對李芳芳道謝,心跳如鼓地站起來,沿着金路邊緣走,問道:“那是什麼?”
李芳芳眉頭緊蹙:“不知道,是個很強大的東西。這附近還有另一個更強大的存在,那應當是江先生。”
她能感覺到,江遣欲在一邊為冉綺引路,一邊阻止遊戲主體找上冉綺。
冉綺抓緊自己的衣服,擠出笑來,“有他在,我們肯定會沒事的。”
話音剛落,李芳芳和馬園園同時拉扯冉綺逃離原地。
然而這次她們慢了一步。
那黑色如同怪物的嘴,咬住了冉綺的鞋尖,巨大的吸力試圖將她撕咬進黑暗裏。
有防護服在,冉綺暫時無事。
可那黑暗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防護服。
馬園園當機立斷鬆開冉綺,身上血線凝成猙獰的尖刺打向那張巨口。
巨口被打偏,冉綺被拉了出來。
可血色尖刺被融化殆盡,馬園園被飛濺的黑色液珠濺到身上,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摔倒在無邊的白色中。
冉綺連忙去扶馬園園。
馬園園臉上被腐蝕了一塊,臉色慘白地對冉綺笑笑,“我沒事。”
不可能沒事。
園園姐被撞散的血,竟然沒有像以前那樣重新回到她身上。
就這麼一下的交手,她頸間的血口便如乾涸的枯井,現出了乾枯的皮肉。
冉綺眉頭緊蹙,她確定,馬園園招架不了第二次。
她道:“芳芳姐,把她送回手冊里休養。”
“不……”馬園園表情一凝,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李芳芳送了進去。
冉綺心想:芳芳姐都沒有反駁,這更說明,園園姐再碰上那個東西會死。
冉綺維持着輕鬆表情,問李芳芳道:“那東西是遊戲主體嗎?”
李芳芳凝重地搖頭:“遊戲主體被江先生牽制住了。若是它親自出手,我們沒有反抗的餘地。”
這一刻
,她理解了江遣欲一定要送冉綺去到安全世界的心情。
冉綺從前遊戲過得輕鬆,不代表真的沒有東西能威脅到她的生命。
瞧這些被遊戲主體召喚出來的東西。
遊戲主體還沒親自出手呢,一擊就要了馬園園半條命。
要知道馬園園雖然不如她,但隨她一起留在手冊里升級,如今也不是一般鬼怪能對付得了的。
李芳芳原先很自信能夠護住冉綺,現在她也不確定了。
她緊緊跟在冉綺身側,警惕地環顧四周。
突然,冉綺腳下出現一顆黑色圓點,如同一滴黑色雨點。
李芳芳立刻抓着冉綺騰躍而起,冉綺卻像被抓住了雙腳,根本動彈不得。
李芳芳眸光一厲,攻向那黑色圓點。
圓點瞬間成了巨大的漆黑圓洞,將李芳芳的攻擊盡數吸收,然後又化作黑色圓點。
李芳芳趁此機會甩開冉綺。
冉綺跌落一旁,抬起頭就見黑色圓點再次化作黑洞,將攻擊盡數噴向李芳芳。
她立刻道:“芳芳姐,回手冊!”
然而李芳芳被鎖定了,她怔在原地接下這一擊,摔落在圓點消失的地面。
她身上的氣息開始飄散不定,艱難地爬起來,嗤笑着自言自語道:“我的見識還是太狹隘了。”
她還以為自己很厲害了。
實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冉綺跑向李芳芳,“芳芳姐,你回手冊休養。”
李芳芳撐着站起來,“我沒事,我感覺快到了。”
“既然快到了,你回手冊。”
李芳芳結結實實挨了一擊,身上的氣息散得她自己都攏不住。
冉綺眼眶發紅,堅毅地道:“我命令你,現在回手冊!”
李芳芳驟然睜大了眼。
這是冉綺第一次命令她。
她未能反抗,便被手冊收了回去。
冉綺鬆了口氣。
無邊的白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兀自扯出抹笑,“快到了,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
江先生在,他會保護她,她自己也會保護自己。
芳芳姐和園園姐已經完成他們的使命啦。
她重新踏上金色的路,真的看到了那條路盡頭。
她腳步飛快地跑過去,在邁出盡頭的剎那,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
——我只是,想送你一個禮物。
伴隨着那聲音的,還有她自己吟誦超度經文的聲音。
好熟悉的聲音。
她瞳孔放大,漂浮在沒有邊際的空間,最後那一步始終沒有踏下去。
眼前飛過一隻紅色蝴蝶。
蝴蝶飛進了她眼裏。
她看到白色的大廳,很熟悉。
她來過,是……土文鎮的大廳!
塵封的記憶如同翻開的書頁,一幕幕變得無比清晰。
只是大廳里沒有別人,只有一個送她紅色蝴蝶發卡的男人。
男人坐在那兒,摩·挲着手中紅色蝴蝶發卡。
她懵懵地走近他。
他聽到她的腳步聲,抬起頭來看向她,然後笑了。
他那雙淺淡的眼睛遠遠地凝望着她,好像不敢接近她,又好像……好想抱抱她。
冉綺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那雙熟悉的眼,不可思議地喚道:“……江先生?”
她伸出手,未能觸碰到他。
就發現自己站在一棟大樓前。
熟悉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她記得,他是葉懷寧。
她和他過得很幸福,然後因為她要離開,和平分手了?
可是分手那段,她沒有從殷朔給她的記憶里看到呢。
他手中握住墨綠的髮帶,蒙上了她的眼。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們回家。”
聽見葉懷寧含笑的聲音:
“好。”
“不要摘,這樣等你再睜開眼,就能看到我。”
她的表情倏然怔住。
看見他和世界,在她眼前崩塌。
她想起,她想帶他回家。
可是他沒能跟她回家。
她撲向破碎的他,大聲叫他:“葉懷寧!”
他沒能接住她。
她一個踉蹌,撲進了他化作的塵埃里。
他飛散在她身邊。
她跌坐在地上,好像回到了那一刻。
她看不見他的那一刻,最後的他,無聲地在說,回家吧。
眼淚打落在裙上。
周圍忽有草葉從她腿上搖曳而過。
她淚眼朦朧地環顧四周,發覺自己不知何時來到一片月下草叢。
她記憶變得混亂。
目光定格在前方的人身蛇尾的人身上,她才思維清晰起來。
“欽蒼……”
她不知道為什麼,好難過,想要撲進他懷裏。
他笑着對來到他面前的她道:“閉上眼睛。”
她沒有閉眼。
卻在他的眼眸里,看見閉上眼睛的自己。
聽見自己說:欽蒼,我的禮物呢?
他的蛇尾尖纏在她的手腕上,而後,被他斬斷。
她瞳孔收縮,看見血淋淋的蛇尾化作骨鐲。
看見自己笑盈盈地閉着眼睛,而他在無聲地說:回家吧。
不,不……
冉綺伸手去抓他。
他在月下隨世界化作塵埃。
冉綺脫力地跌跪下去。
塵埃消散的剎那,明月化作血月,照耀着她。
她聽見一道來自很遙遠的、斷斷續續聲音:……醒……
她仰頭望向即將消失的血月。
從血月中,看到一隻眼睛。
那是虺神的眼。
祂因為那位,為了她在祂孤寂生涯中停留很久的神,叫她清醒。
祂說她若不清醒,會在時空的飛速輪轉中,將靈魂耗盡,從此魂飛魄散。
冉綺怔住,混亂的記憶像無數條鎖鏈困住她的鎖鏈。
這些鎖鏈隨着她的清醒,一點點崩塌。
周圍又變成了初春的樹林。
枯木上煥發新綠,被風捲起的小貓畫片雪花般飛舞着。
她站在林中,一隻雪白的貓兒緩步向她靠近。
她想起一切,想起他是柳裴楠。
她笑起來,將他抱進懷裏。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柳裴南,春天來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眼淚從眼眶滴落,她把臉貼在快要消散的他身上,笑起來。
“不要怕,你跟我回家啦。”
“我在我的世界遇到你了,你一直,一直都在我身邊……”
她哄着他,周圍的景象再次變換。
有海浪,還有沙灘。
復蘇的記憶,讓她想起這世界的點點滴滴。
江遣欲打着傘站在沙灘上,等她過去。
下雨了。
她走向他的傘下。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我不喜歡雨。”
“但我喜歡你。”
她經過他的傘下,沒有像記憶里那樣靠進他懷裏。
她向著他身後的一點金色走去。
他
在傘下,隔着雨幕望她。
她踩中那金色,回過頭來,對他笑了下:“我要去找你。”
周圍景象崩塌,她竟回到土文鎮的神台邊緣。
她看見他站在神像前,好像在和神像一起凝望她。
冉綺看了眼神像,眼底漾着水光,眼眶紅紅地笑道:“這也是你嗎?”
她走近他,“你從很早就開始在這等我了嗎?”
“那個時候的我一點都不知道,是不是讓你難過了?”
“抱歉,讓你久等了,我現在就去見你。”
現在就去。
她跨過神像,看見一點金色邊緣后的空白,那是跨入他想送她去的世界的門。
她跨進去的剎那,回頭看他。
破碎的神像里,有久遠前的畫面。
江遣欲最後停留在這座城鎮,捧着一團小小的魂光。
那是上將時期的他。
穿制服的人跟在他身後,和他說了很多,大抵意思是請他回去。
他沒有搭理,只交代對方,將他的身體,和他找回的那個女孩的屍體,放在一起。
冉綺記得那人和自己一起經歷過遊戲。
可那人問他:那個女孩是誰?
她的存在被消除了。
已經快要燃盡魂魄的他,沒有力氣再同人講述她的點點滴滴。
他交代那個人,將他的名字和生平,同她一樣抹去。
畫面里,他背對着她,捧着一抹魂光,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白光吞噬而來,帶來即將跨入一個世界的意識模糊感。
冉綺笑着閉上眼睛,眼角卻還是有淚滑落。
她才不是哭。
她只是,太高興,就要在他說的那個世界,見到他啦。
只是,很喜歡,很喜歡他。
意識落入黑暗過後,她睜開眼。
映入眼帘的是封閉的棺材。
棺材中,有金色光點,如繁星環繞。
冉綺垂眸看自己,是一身陌生制服,胸口別著軍章。
她側頭,恰對上一雙睜開的淺色瞳眸。
是江遣欲。
他身穿軍裝制服,衣上別著象徵上將身份的徽章。
在熒光環繞的棺材裏,與她對視。
世界不記得她。
他便將他的名字、生平與她一同抹去。
他的靈魂陪她一起,被時間遺忘。
他的身體陪她一起,被世界埋葬。
此刻,他亦陪她,一起從死亡的沉睡中醒來。
他總是陪着她。
無論生死,無論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