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連悅恆
錢包沒了,對陸譴的影響並不算大。
因為陳家言是個喜歡把東西分散保管的謹慎之人,所以銀行卡和身份證都在家裏。
但手機沒了,還是很麻煩。
等第二天陸譴置辦好新的手機和號碼后,一夜堆積的消息便狂轟濫炸而來。
幾乎全是連悅恆一個人發來的。
【喂,陳家言,後天我們去吃法餐吧。[地理位置發送]明天在這裏見面。】
【?】
【陳家言!你已經整整一個小時沒有回復我了,你到底在幹嘛?!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見面了!】
【我限你明早以前立刻給我回消息!】
最後一條消息是上午十點的時候,連悅恆非常不客氣地表示:
【陳家言!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不理我!你以為我多想和你見面嗎?!滾!你去死吧!!!】
滿屏的感嘆號,言辭中有不加掩飾的驕橫任性。
而那句“去死”,讓陸譴覺得有些刺眼。
這個傲慢自我的omega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
在他努力傍上新男朋友的這段時間,那個對他全心全意百依百順的,老實巴交的beta,早已經死在了一場意外中。
陳家言永遠不會再回他的消息了。
想到這裏,陸譴臉上露出了短暫的冷漠。
他面無表情地敲了幾個字過去:
【手機丟了,剛換。】
連悅恆:【正在輸入中……】
對方輸入了好一會兒,回了句:【陳家言,你真的變了。】
陸譴:【?】
連悅恆:【你以前有錢了都會給我買禮物的,現在卻只知道給自己買手機?!】
陸譴:【……】
【正在輸入中……】
連悅恆:【那你也給我買買禮物嘛!我最近看上了一輛代步車,還差五十多萬。你幫幫我嘛[賣萌.jpg]這樣一來,以後我們就可以開車出去兜風,還可以自駕去旅遊,多要~】
五十萬,不多不少,整好是陳家言意外的賠償金額。
陸譴語塞片刻,不太想回復。
但他立刻又想到了一件事,於是耐着性子,用陳家言的口吻打出一句話:【我們有車的。】
連悅恆:【蛤?什麼時候】
陸譴從陳家言的記憶里挖出了一段藏得很深的片段,說:
【三年前,剛畢業。】
……
畢業那一年,陳家言和連悅恆開始實習。
陳家言在工廠里包食宿,可連悅恆上班地點卻離家很遠,
連悅恆常常抱怨自己很累,不想上班,每天都睡不夠,而且回家的時候都已經天黑了。
陳家言心疼得很,想找點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那段時間他開始各種找兼職,廠里的事情忙完了,又出去晝夜不分地打零工掙錢。
終於在兩個月後湊夠了八千塊錢,滿心歡喜地跑去汽車修理廠買了輛二手事故廢棄車來翻新。
他自己動手改裝,把車弄得乾乾淨淨,看見別人在車裏放香薰噴香水,陳家言也給自己的小破車裏噴了一瓶八塊錢的空氣清新劑。
最後他把車開到連悅恆家樓下,告訴連悅恆:
“以後我可以送你上下班,你每天可以多睡會兒。”
那天連悅恆下樓來看見這輛車,表情卻顯得十分嫌棄。
“就這啊?”他撇撇嘴,對陳家言說,“這種車怎麼坐人?”
“能坐的,我弄得很乾凈。”
“不要,好傻逼。這年頭誰還開這種停產的破車啊,我才不要坐!”
“可是這樣比擠公交車舒服,要不先坐一下試試?我明天早上可以早起一個小時來接你。”
陳家言想要嘗試說服連悅恆,告訴他再爛的車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讓他通勤時間短一點。
誰知連悅恆卻告訴他:“可我已經辭職啦。”
陳家言一愣,問他:“那以後再找別的工作萬一又很遠……”
“我不想上班。上班好煩啊!你養我嘛!”
對連悅恆來說,這句話只是撒嬌,但對於那時候的陳家言來說,卻是巨大的壓力和負擔。
但是偏偏他無法拒絕。
於是這花費了他兩個月精力才買來的二手車,最後沒有能派上任何用場。
退不掉,又轉手不了。
為了不花費油錢,陳家言最後只能一直將它停在郊外的修理廠。
……
這些記憶埋在陳家言意識的深處,瑣碎而乏味。
陸譴回過神來的時候,消息又爆炸了。
連悅恆:【那算什麼車啊,破破爛爛的,我才不要!】
連悅恆:【你是不是不想給我買?那就直說好了,哼,陳家言,我不是那種不看臉色的人,你不給難道我還能搶嗎?】
連悅恆:【我只是想到你過去說,只要我要,你都會給。現在想想就覺得可笑。算了,是我要的太多,就這樣吧,不想說話了!睡了。】
他故意說氣話,吃定了陳家言會哄他。
從以前就是如此,只要連悅恆一甩臉色,陳家言立刻就會去哄。
可惜,陸譴不是陳家言。
既不會哄他,更不會慣他。
陸譴只會在他陰陽怪氣之後,回復一句:
【好的,那晚安。】
那頭戲演了一半的連悅恆,收到消息後人都傻了。
【???】
怎麼回事?就這?就這樣??
半小時后,連悅恆還是不敢相信……
這人說完晚安后當真就再也不回消息了!!
換作以往,他肯定要直接拉黑對方。可一想到,錢還沒拿到手呢,才不能就這麼給矇混過去。
於是連悅恆頗為“忍辱負重”,委委屈屈地最後發了一條:【明天記得準時來見我!否則我真的生氣了[叉腰.jpg]】
仍然沒有回復。
連悅恆這下氣得在床上連打了三個滾,捏緊拳頭想:
我明天非得把他的錢全部榨光不可!
-
次日,陸譴睡得還算不錯。
看到太陽高掛,他不緊不慢地起了床。
只掃了一眼手機,並沒有打開來看未讀消息。
收拾完之後,他先去了趟城郊,找到了三年前那輛被閑置的車,準備將就着開。這幾天大太陽下等車已經讓他開始厭倦出門嗎,有車總好過沒有。
車雖然破舊,但還能用。拉開車門的時候陸譴被灰塵嗆了一下,所幸車廂裏面倒是乾淨。
陸譴找地方加了油,才不疾不徐地開着它往約定的地點去了。
天氣仍然那麼燥那麼悶,因為是周末,街上的人更多了。
陸譴的車因為又破又臟,被餐廳的泊車員給拒絕停留。
對方請他將車停在不遠處的街邊,務必不要拉低他們餐廳停車場的檔次。
他非常好脾氣地接受了這個建議,把車停好以後才終於姍姍來遲地進了餐廳。
“陳家言!”
在相對安靜的環境裏,連悅恆的聲音即便有所壓低,也仍然響亮。
他一看到人進來就表現出了極其憤怒的樣子。
連悅恆等了“陳家言”很久。
這是他第一次,在兩個人的約會中早到。
而“陳家言”也是第一次,在這種情況下遲到。
而且連悅恆剛才在座位上給對方發了很多消息,但對方一條都沒回。
這一切都讓他生氣。
但是當看到來人的時候,連悅恆的腦子卻一片空白。
“陳家言”好像變了。
“路上堵車,見諒。”陸譴走到座位前,為自己的遲到道歉。但表情看上去絲毫沒有悔意。
同樣的臉,同樣的音色,說話的口吻卻和過去完全不同。
連悅恆只稍微愣了一下,然後猛地瞪大眼睛,雙手抓住陸譴的衣角湊了上去,不敢置信地說:
“陳家言,你、你長高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陸譴,伸手不太溫柔地扯了扯陸譴的長發,最後目光死死釘在陸譴的臉上:
“我的天,陳家言,你做了什麼?你踩了多高的增高墊啊,你以前不是只比我高半個頭?還有你的頭髮……你的眼睛……”
連悅恆捂着嘴,看着過去明明平庸又土氣的“陳家言”今天卻彷彿變了個人,他驚訝萬分抬起手指着對方:
“你果然背着我和別人亂搞!你戴美瞳了?甚至,還,還練了胸肌??”
說著話,連悅恆的手指戳了戳陸譴硬邦邦的肌,“他們說,當一個男人開始健身的時候,就是他在為偷腥做準備!!”
“……”
陸譴無奈地按住了他的手腕,“你想多了。”
接手這副身子的時候,這人早已四分五裂。
陸譴要進行修復,是個大工程。
他和這個星球的人從基因里便截然不同,因此用精神力修復而來的身體,骨骼筋脈肌肉皮膚自然也就跟着不同。
除了這張臉,他現在全身上下,都和陳家言不一樣
“先坐下。”
周圍的人都在看向他們,陸譴提醒了一句。
“別轉移話題!”
連悅恆一屁股坐到他身旁,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審視着陸譴,
“我就說為什麼你昨天回消息支支吾吾的,你不理我,肯定是和別人聊天去了,你不願意買車,是不是因為把錢給了別人?!”
連悅恆發散思維,越想越氣:
“我爸媽從小到大寵着我,上學的時候還有那麼多人追我,要不是當初看你死皮賴臉的樣子挺認真的,誰會便宜了你!我跟着你住不了好房子,開不了好車,穿不了好衣服,走出去別人都笑話我一個好好的omega非要跟了一個沒出息的beta,我為了什麼?!”
“多的是人願意讓我過好日子,我卻跟你耗了這麼多年!你簡直不知好歹,竟然一有錢了就去找別人!”
陸譴幾乎被他的倒打一耙給氣笑。
出軌的一方竟然指責忠誠的一方,怪他不識好歹。
但他今天來這兒還有別的目的,所以沒打算在這件事情上和連悅恆過多糾纏。
“沒有找別人。”
陸譴用陳家言的語氣,頗為誠懇地表了忠心,
“除了你,沒給別人錢。”
這句話成功安撫了連悅恆。
他就知道,陳家言就是陳家言,就算長高了一點,就算……身材好了一點,也還是那個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唯命是從的傻瓜。
連悅恆哼笑說:
“沒有就好,你要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你天大的福氣了,你出去看看,哪裏有我這麼優質的omega願意跟着你這樣的人?要是你敢背着我找別人,我就一輩子都不理你。”
他說完看向陸譴。
陸譴非常給面子地點了點頭。
看,果然還是那麼獃頭獃腦。
連悅恆想:只要我稍微給點甜頭,這個笨蛋一定會把那五十萬悉數奉上。
於是他改變態度,收斂了剛才的刻薄,能屈能伸地軟下身子朝陸譴湊了過去,還把腦袋靠在陸譴的肩上。
他捏着嗓子,撒嬌說:“我前段時間很忙,都沒有時間找你,你想不想我啊?”
陸譴沒有說話。
但是在連悅恆給他表演你儂我儂的戲碼時,他也抬起了手。
溫熱的掌心輕輕貼在了連悅恆的後頸上。
看上去就像普通的情人間的摩挲。
感受到對方“親昵”的動作,連悅恆覺得十拿九穩了。
於是趁熱打鐵道:
“我啊,最近買了一張新床,很大很軟的,你要不要試試?”
連悅恆的邀請意味很明顯,他之前在電話里說要給的驚喜,也就是這個——
他們在一起那麼久,連悅恆從來不願意和他睡在一起。今天連悅恆願意主動提起,作為他的舔狗,陳家言還不高興得發瘋?
連悅恆當然沒有想錯,如果陳家言還是陳家言,那麼聽見這個邀請,必定會熱血下涌,被巨大的喜悅沖昏頭。
可現在。
陳家言已經不是陳家言了。
所以陸譴仍然沒有說話。
他的注意力正專註在自己的掌心,皮膚下的血液流速在暗自加快:
陸譴正把他為連悅恆準備的“驚喜”,往連悅恆的腺體上安放。
連悅恆沒有察覺到……
有什麼東西正在順着陸譴掌心的溫度,悄然爬向他的腺體處。
他只是有些着急這人還不回應他,便追問道:
“你要不要來啊?”
連悅恆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做慈善,因為陳家言壓根配不上他。
這麼多年他之所以沒有丟掉陳家言,不過是看在這人足夠“舔”。
這種沒出息的beta,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遇到他這樣好的omega。
所以,就算是為此付出點金錢又有什麼關係呢?陳家言應該感恩戴德地把那五十萬給他!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不要的話,那你就一輩子都不要碰我了!”
連悅恆自認為對方一定不會拒絕。
而這時,陸譴已經收回了手——
就在剛才半分鐘不到的時間裏,他要做的已經做完了,今天來見連悅恆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所以他不需要再應付什麼。
這會兒聽到連悅恆的話,陸譴只是笑了笑。
一邊若有似無地看着連悅恆脖子上逐漸隱沒的一小塊黑色,一邊非常禮貌地點點頭,說:
“好。”
連悅恆想:
果然!陳家言還是一如既往地愛着他!這麼大好的機會,陳家言才不會放棄。
這兩天裝得那麼高冷,不回消息,還以為他突然硬氣了。結果一聽到睡覺這種事,還不是馬上答應?!
連悅恆自認拿捏住了陳家言,帶着嘲諷意味地哼了一聲,撐起身子,說:
“但是我要跟你約法三章。第一,我家很乾凈的,你不要在那兒留下任何自己的東西。第二,我不要和你接吻,因為beta沒有信息素,你們的唾液很噁心!第三,我也不要和你過夜,你完事兒就自己走吧。還有就是——”
看連悅恆掰着指頭嫌惡地立着規矩,陸譴好像突然從那些瑣碎的記憶中,覺察到了曾經的陳家言深入骨髓的自卑和痛苦。
一直深愛,卻從未被尊重。
陳家言到死,都沒能被連悅恆當作/愛人,放進眼裏。
“不用約法三章。”
陸譴直接打斷他,說,“我不會去。”
“……啊?”連悅恆一楞,“可你剛才不是說了"好"?!”
連悅恆完全不敢相信有一天陳家言會拒絕他。
這世上怎麼會有舔狗拒絕自己的心上人呢?!
可緊接着,他就聽見“陳家言”用一種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冷漠口吻說:“你誤會了,我說的是……”
“好,”
陸譴面無表情看着他,一邊說話,一邊站了起來。
直到以一種俯視的姿態,看着連悅恆說,
“我一輩子都不會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