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租客
當葉臻宣佈自己一定要住七樓,徐翠翠告訴自己要尊老愛幼,忍住自己想毆打的心,她咬牙笑着說:“行,當然行。那我不就是住十二樓嗎?才十二樓而已,我爬得動!”
徐翠翠當然不想爬那麼高的樓層,可是她剛剛才在眾人面前指責了葉臻一通,儘管對方看起來不太在意,徐翠翠也不敢小瞧高中生的自尊心。為防止葉臻這三天遊戲時間的不配合,她只能作出一番補償了。她雖說過與葉臻分道揚鑣的話,那是氣話,當不得真!畢竟排除葉臻就只剩張月,張月這副神經纖弱的模樣當真不靠譜!
可是……十二樓想想就好累哦。
中介大叔默默看着她猙獰的笑。
他內心越發奇怪了。兩個成年女子並一個未成年男孩來租房,這個組合實在太奇怪了。
他們看起來互相認識,卻又不太熟,生疏浮於表面。
那就排除了男孩是其中一個女生的弟弟的關係。
他在心中揣測三人的關係,面上仍保持溫和的笑意。不想坐電梯也不想爬十二樓,行啊,那就兩個女生合住三樓嘍!但他不會提出來,畢竟能做三間房的生意,為什麼要做兩間?
很快,三間房都簽訂好了合同。
短租,一個月。
這次任務的通關時間是三天,他們當然想租三天,可最短的期限就是一個月,還要多交一個月的押金。幸好來到這個世界口袋裏是有錢的,三個人的錢勉強付了房租,剩下不多,只夠三人三天的伙食費。
徐翠翠打起精神來詢問中介有關於電梯的事,不過中介不是這裏的住戶,所知不多。
“這個是物業的電話,物業樓在西北角,出去看到一棵很大的樹,朝前走就能看到了。你們有什麼不懂的,就問專業人員好了。”
中介大叔坐電梯下去時,三個人又在電梯外目送他。
幾分鐘后,徐翠翠在1203室房間的窗口看到中介大叔平安地走出了大樓。
她對兩個同伴說:“他沒事。”
葉臻拿手機做筆記:“1.一個人從一樓坐電梯到三樓是安全的;2.一個人從十二樓坐電梯到一樓是安全的。”
“有什麼補充嗎?”他問。
“詳細點,什麼人什麼時間。”徐翠翠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說:“一個中年男人在下午四點十二分從十二樓坐電梯到一樓是安全的。”
誰知葉臻豎起食指搖了搖,“還不夠細節哦。”
徐翠翠挑眉。
“他的身份,一個中介。”
徐翠翠恍然大悟,中介作為一個賣房人,在這棟樓是有進出的權利。或許能以此做突破,要是無關人員坐了這部電梯會怎樣?
她伸出大拇指,“我要為我之前的話道歉,你不是個莽撞的人。你超級細!”這就是她心目中靠譜的隊友。
葉臻:“……”
在徐翠翠眼中非常不靠譜的張月:“……你們在說什麼呀?”
葉臻被誇了有點害羞,雖然這個誇讚聽起來怪怪的。聽到張月迷茫的問話,他輕咳一聲:“你,聽過規則類怪談嗎?”
張月搖搖頭。
她的精神很匱乏,從小就被父母嚴加看管,童年只有各類的補習班,課外書只閱讀過名著,朋友從不跟她談恐怖小說,因為連朋友也是經過父母甄選的。
“規則怪談表象上可以分為規則和怪談。先說規則,你知道你身邊有哪些規則嗎?”對付一個新手,葉臻盡量讓對方從身邊的小事來理解規則怪談。
“規則……”張月的腦海中驀地出現媽媽嚴肅的眼神,她以一種權威專家,說著各種命令她的話,從不許張月有自己的想法。
她張了張嘴,看了看徐翠翠,這個她認識不久卻產生了一點依賴的女生。她比張月還小一歲,卻穩重自信,是發射號令的主導型人才。也是張月最嚮往成為的人。
徐翠翠鼓勵地看着她。
“我的身邊有很多規則。”張月眼波流動,她看着徐翠翠,眼裏卻沒有徐翠翠。徐翠翠的眼睛好亮,好像鏡子,她在上面看見自己的倒影,她好像看見自己身上貼着無數的紙條,這些紙條上密密麻麻的字長出了手腳,它們手拉手,變成一條黑色鎖鏈,牢牢地鎖住她。
“晚上十點準時睡覺,早上七點起床。”
“牙醫說,刷牙一定要刷三分鐘。”
“早上不可以喝冰水。”
“這條裙子顏色太亮,換條素凈的;不行,不可以披頭散髮,紮起來;你穿那麼高的高跟鞋走路不會跌倒嗎?穿這雙平底鞋!”
……
張月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我的一天充滿了‘不可以’和‘一定要’。我無時無刻生活在規則里。”
葉臻沉默,他以為張月會說‘紅燈停,綠燈行’之類被律法制定的規則,或者是‘圖書館要保持安靜’之類的道德規則。
“我的媽媽就是規則的制定者。因為她不喜歡,所以我不能做。我好像有點懂了。”張月溫柔的眼睛綻放出光芒,那是自信的光芒:“你們記得任務提示嗎?因為有人亂乘電梯,電梯才會制定一些規則,它就和我媽媽一樣,因為自己不喜歡,別人就不能做。”
徐翠翠驚訝地瞪大眼,這是一條全新的思路——因為自己不喜歡,所以制定規則規範他人。
她想起剛剛因為中介的身份,要以無關人員作突破口。
本來她想以外賣員作實驗,但是在任務提示中,電梯是有思想的,都是坐電梯的人,它會在乎坐電梯的人是不是本棟樓的人嗎?
如果她是這部電梯,她才不管坐電梯的是什麼人,也不管坐電梯的是不是人,反正只要他們不讓自己難受就無所謂了。
徐翠翠吐出一口氣,眼睛很亮,她看着張月,原來誰都不簡單呀!
“葉臻,你們繼續。我去一樓看看!”
坐電梯時最討厭什麼?這個問題只要在網上一搜就是一大堆。而讓電梯感到難受的無非是:
熊孩子向電梯撒尿;在電梯運行時在裏面跳動;卡着電梯門讓它長久停留在某一層……
這些例子都是有損電梯的使用壽命。
她跑到一樓電梯旁,捂住自己劇烈跳躍的心臟,看向——
咦,還是一片空白。
【電梯乘坐守則】的下面依舊是五個歸納的點,規則沒有出現。
是她的猜想有問題嗎?
還是說,要有人違反規則,才會出現規則!
那就麻煩了,違反規則必定會帶來懲罰。
“違反規則必定會帶來懲罰,這些懲罰往往不能用常理去認知,超越人的想像。這就是怪談!”
“能不能舉例呢,葉老師。”
葉臻捏了捏熱乎乎的耳垂說:“那就拿圖書館作例子吧。如果一個人大聲說話違反了‘圖書館必須保持安靜’的規則,你覺得這個人會受到什麼懲罰?”
張月的猜想充滿了溫柔。
“大概是閉口禪之類的,讓他不能再說話。”
“再慘烈一點,拔掉他的舌頭怎麼樣?”
張月驚恐地捂住嘴。
葉臻笑:“要有違反規則下場必定慘烈,說什麼也不能犯的決心啊。”
張月白着臉點頭。
這一個多小時,只是在看房子,並沒有張月以為的恐怖事情出現,這讓她有些放鬆了。
不過……她想,只要他們不靠近電梯就不會有可怕的事發生吧。
***
白豐年和秦風剛把白瑞雪接回家,還沒得及喝一杯水,秦風便接到上司的電話,白豐年不知道打電話的人是誰,他只看到秦風眼裏一瞬間閃過的無奈。
“誰啊?”
“同事,”秦風掛斷電話,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嘆氣道:“玩家發現了遊戲的一個bug,老闆讓我趕快回公司修復好。真是白請假了。”
白豐年眨了眨眼,“那你還回來吃晚飯嗎?”
他看了眼旁邊乖巧坐在沙發上的白瑞雪,白瑞雪低着腦袋在玩自己的手指。白豐年扯了扯嘴角,對秦風說:“本來我還想準備一桌豐盛的菜,都是你和小雪喜歡吃的。”
白瑞雪聽到自己的名字,抬頭看了一眼白豐年,又看了一眼秦風。秦風對上他的視線,抱歉地笑笑:“我可能一晚上都回不來,你們好好吃。小雪喜歡吃蛋糕嗎,喜歡什麼口味的,我回來給你買?”
白瑞雪不說話,茫然地看着他。
白豐年的心情收拾得很快,立馬舉起手道:“我要榴槤千層!”
“行,小雪呢?”秦風又看向白瑞雪。
白瑞雪的眼神遊移,最後輕輕說:“我不知道。都好。”
他吃過蛋糕,在他生日的時候,外婆在鎮上的甜品店買了一小塊,直呼太貴了。在外婆的注視下,他把那塊蛋糕全部吃完,並說很好吃,外婆便很高興地說下次生日再買。其實不好吃,那些甜膩膩的奶油一點也不像書上形容的白雲般的口感。
不過他沒有拒絕秦風,因為他很難拒絕別人。
這是他性格上的一個缺點。
白豐年並不知道弟弟不喜歡吃蛋糕,他十幾歲就跟同村人外出打工。他跟白瑞雪不僅有空間上的距離還有時間上的距離。他以為白瑞雪喜歡,因為他第一次吃到城市裏的蛋糕就驚為天人。
“榴槤千層好好吃的!”白豐年跟白瑞雪手舞足蹈地安利。
只是秦風一出門,他誇張的表情和肢體動作瞬間收斂下來。
白豐年嘆出一口氣。
他就像一個被人扎破的氣球,癱軟在沙發上。
白瑞雪奇怪地看着他。
白瑞雪跟白豐年的親近有限,並非和外婆那般的相依為命。
他們相差十二歲。白豐年離家時,白瑞雪才剛剛記事。
於白瑞雪而言,白豐年就像一個符號。總是出現在外婆口中。
外婆總是跟他念叨:“你看看,這是你哥給你寄回來的衣服和課本。你的學費也是他出的,你要好好讀書,以後報答他。”
所以,白瑞雪有一定程度依賴白豐年,但不多。
這時,他並沒有問白豐年為什麼突然不高興了。他只是伸出手拍了拍白豐年的腦袋。
白豐年神情古怪,立馬抓住他的手。
“小雪,男人的頭不能隨便摸。”
白瑞雪用那雙烏黑水亮的眼睛注視着他,臉上分明沒有什麼表情,聲音卻帶着一點疑惑:“外婆喜歡摸我的頭。還有,你也摸過。”
白豐年啞然,突然他想到反駁的點,眼睛一亮,笑着伸出兩隻手在白瑞雪頭頂上揉來揉去。
“小孩子的頭可以摸,成年人的頭不能摸!”
“剛剛你不高興。”白瑞雪任由哥哥的放肆,“他又不是再也不回來。”白瑞雪對秦風的離開沒有一點反應,秦風是一個陌生人,不在他的關心範圍內。
白豐年不揉了,五指梳理着弟弟的頭髮。白瑞雪是自然卷,發質柔軟,很難打理。白豐年耐心着梳順,一邊慢悠悠地說:“你現在的年紀不會懂的。”
“跟你一樣大就懂嗎?”
白豐年笑笑。不,等你交男朋友才能懂。
白豐年不說話,白瑞雪於是也沉默了。
等白豐年把白瑞雪的頭髮梳理整齊,他才說:
“不說這些了。我買了雞鴨魚蝦,晚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吃,就不必準備太多,硬菜只要一兩道就好。你想吃什麼?”
白瑞雪搖搖頭。
白豐年驚訝道:“都不想吃?”
白瑞雪再次搖頭,小聲說:“我都可以。”
白豐年看着他蒼白的臉,驀地想到他坐了一天一夜的車,可能沒什麼胃口。便嚴肅道:“說實話。”
白瑞雪看了看他的臉,垂下眼說:“沒胃口,不吃晚飯行不行?”
“……走!”白豐年拉着白瑞雪站起來,“我們去外面吃,我知道有一家冷菜店味道一絕,特別是涼拌素菜和滷肉,還有特別爽口的酸梅湯喝!”
白瑞雪已經拒絕過一次,已經發揮出了他全部的努力。第二次已經沒有任何的抵抗,他被牽出了門。
等電梯時,他們聽到了有人在上樓梯,白豐年奇怪道:“嘖,這裏可是七樓,不走電梯走樓梯?什麼毛病?”
白瑞雪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他人注視,自然地偏過頭,看見樓梯口一個穿着紅色運動服、黑色短褲、白球鞋的少年站在那兒。
他的眼睛好像是鐵灰色的,在這並不算明亮的走廊上,發出一種野獸獨有的冷光。
陌生人。白瑞雪無聲地點評。
“小雪,快進來!”
白瑞雪臉色淡然地走進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