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一夢復一夢
生前護佑眾生，死後只是一縷劍意，還要被天道反噬得如此厲害，千世輪迴，才算擺脫那未知生靈的攻擊，這小傢伙真是命苦，難怪會被蟾宮長老賜下一縷劍意，唉。
心中微嘆，秋白水看着南雲從出生到拜入千道宗的這一段時間片段，望向更深的星空。
那人族劍仙以自身化道，護佑一方星域生靈，自己卻身死道消，還連累了後世之人，生生世世，遭受天道反噬。
於南雲祖上和他而言，天道確實大為不公，一脈凡俗，如何能抗爭天道，如何能接得下那綿延數萬年的攻擊？
一旁的老者面色悲憫，肅敬道：“如此大德之人化道，理應受到天道庇佑，後人福報不絕，才是正理，可悲，可嘆。”
他們看見了南雲祖上的千世時光，自然是明白了這一脈人族，經受了多少苦難。
言畢，老者對着虛空一禮，朗然道：“些許小事，辛苦諸位。”
靈墟中的漫天諸神漸漸隱沒，他們上方的幻象也在漸漸消失，如新墨畫卷，被春水濕透，消散在空中。
氣象瑰麗的千道宗依舊寧靜祥和，秋白水低頭，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在地上認真擦拭着血液，一絲絲詭異的紅色，散發著邪惡的韻味。
他無比認真地把手帕折好，收於懷中，淡淡道：“這是一點意外收穫，千道宗還能繼續存在。”
老者環視周圍三女，點頭道：“可惜荒靈無法窺探天機，秋宗主仁慈之心，天地可鑒。”
“如此悲慘命運，我心不忍，是白水不知輕重，還請前輩，替我在師父面前，說說好話。”
悲憫的神色收起，老者轉身看着靠在椅子上的南雲，一下輕鬆起來。
“即便是在蟾宮夢境，千道宗也會依舊存在，你這宗主，安心修道吧，這一點，老夫可以先答應你。”
像是放下心裏好大一塊石頭，秋白水認真跪拜之後，身形緩緩消散，清風拂過山嶽，千道宗更靜了。
看看北辰星，又看看南宮雪和西雲太華，老者笑眯眯道：“你們師姐就快回神，還不趕緊回家看看去？”
三人聞言驟喜，北辰星看向二人，道：“兩位妹妹，我已經答應師叔，要守護蟾宮夢境，你們速速回去，切莫讓南宮叔叔，又去橫斗岳洲挨一頓白眼。”言外之意，她並不會離開。
“多謝榮前輩。”
西雲太華喜不自勝，對老者道謝，老者只是笑眯眯揮揮手，開始認真查探着南雲的神魂情況。
“師姐，你？”
道謝后，南宮雪有些吃驚地看着北辰星，微微不解。
“師叔沉睡之前指引我大道方向，千道宗立於靈墟如此之久，應該消失了。”
她說明了留下的原因，南宮雪二人便明白，無法更改她的堅決意志。
此次遊歷，需要她們其中一人帶領師弟師妹：回家通報情況，又需要一人前往，北辰星留守千道宗，她們兩人剛好可以分頭行動，便無拖沓的理由了。
“南雲師弟是因我們大意受傷，這點靈華露，還請前輩出手。”
南宮雪拿出一個玉瓶，老者眼睛都沒睜開，隨意敲敲桌面，她把靈華露放在桌上后，對着老人一禮，又看看北辰星。
二人離去，千道宗升起數十道長虹，四大世家的弟子，也跟着離開了。
“呀，老夫才想起學宮還有要事，星丫頭，這小傢伙，交給你了。”就很突然，老者一拍額頭，懊惱地起身，還不等北辰星答應，他緩緩走出幾步，似緩實快，道韻環繞，已經到了院外深空。
“這？前輩？”北辰星看着桌上的靈華露，只來得及發出短短三字，老者已經不見於此。
心裏略微古怪，北辰星很快淡然下來，已經答應了秋白水要守衛千道宗，她就沒什麼多言之處。
只是看着桌上的靈華露，頭疼。
這靈華露補益神魂，最適合在人意識無主之時使用，南雲面色抽痛，看樣子，已經要醒了。
她只好惋惜着把靈華露放在手中煉化一會兒。收起，關了門，看着窗外的夜色。
夢裏，南雲怔怔地看着遠方的星空。
那人族劍仙護佑一方星域的壯舉，深深烙印在他記憶之中，緊接着，他看見自己出生之後的畫面。許多兒時記憶，他根本想不起來，看着畫面的推進，他就像再次重溫了一遍童年。
畫面翻轉，他終於看見了自己昏迷前的景象。
一大片灰色迷霧籠罩大地，吞噬了環山堡。
接着，是人們被荒靈趕出來的景象，他們有意把身負修為的人往亂葬場驅趕，至於凡人，則是被它們殘害，環山堡內的人們被丟下懸崖，只有趙府一小部分人逃進靈墟迷霧。
隨即，他又看見那迷霧裏的荒靈在靈墟中遊盪，趙府不少人被荒靈追上，變成森森白骨落地后，又被迷霧裏誕生的古怪霧氣常纏繞。
不多時，白骨變異生長，化作兩人高的荒靈，開始長出骨刺。
原來荒靈是這樣來的嗎？
隨即，他又看見迷霧裏伸出一柄鋒利的骨刺搭在自己的頭頂，就要落下，可迷霧驟然消失，骨刺也隨之消失不見，自己倒地。
這是我昏迷前遇見的事情嗎，它們已經追上我了，發生了什麼事，我來到了宗門之內？
他在迷惘中觀望。
老者以神奇道法，把南雲的來歷根植在他的神魂記憶之中，隱去了他們一脈的千世悲苦。
嗯？我這是怎麼了？
他不知道夢境裏的自己怎麼了，還以為一切都是真的。
“我為什麼會摔倒？”
還在睡夢之中，他發出疑問，邊說著，邊醒來，聽着的自己的疑問，他感覺如置身夢境和現實之間。
迷濛着，夢幻着，他睜開眼。
眼前是北辰星清麗的臉龐，正在溫和地看着他，略帶擔憂。
愣了一下，他趕緊把目光看向屋裏其他地方。
這是在飛崖閣，怎麼就只有我和師姐？
沒有與女子獨處的經歷，哪怕對方是他的師姐，他也有些害羞，一下就起身，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是靠在椅子上。
“師姐，你怎麼在這裏？”
他趕緊拉開距離，聽着四周動靜，往窗外一瞟，發現夜色正深，趕緊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語氣頓住，意思是什麼，還能怎麼說呢？
念頭轉了一圈，他還是歉意道：“師姐怎麼會在飛崖閣？”
看着他的窘態，北辰星淡定地起身，語氣輕快道：“之前我們與師兄切磋道法，一不小心波及師弟，讓你昏睡了過去，這不，師兄被師姐追着往宗門外去了，其他人該走的走，就我留下來照看師弟咯，還好你只是一時承受不住，昏迷過去，若不然，我們可過意不去。”
切磋？你們那是切磋嗎？明明就是打架。
驅散自己的夢境思緒，他趕緊道：“謝謝師姐，那，師姐，我師兄還好嗎？”
好像又不能只是關心自家師兄，他趕忙道：“不是，那師姐和師兄還好嗎？他們沒有真的打起來吧？”
關於韓千葉和東方離幾人後面鬥法的事，他完全不知道，那時候的他已經神魂出了問題，聽不見外面的動靜。
“嘻嘻，真的只是切磋道法，師姐和韓師兄可是青梅竹馬，不是打架。”北辰星語氣篤定。
哦，這就難怪，師姐能大大方方問出婚約的事，師兄也真是的，東方師姐那樣的人，也是頂好的姑娘了，為什麼猶豫啊？
他一心都在自己的師兄身上，渾然忘了自己神態尷尬。
“南雲師弟，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就不打擾了，這是一瓶靈華露，退避邪祟，對神魂有些效用，師弟凡俗之身悟劍，恐怕會時常神乏，每日服用一滴，有助於清神醒腦，你一定要收下。”
北辰星坦誠又關懷，南雲不敢拒絕，到宗門不過兩日時間，他已經深深感受到真切的溫暖，愣愣地接過靈華露，她微笑着對他揮揮手，就離開了。
嗯？我這是怎麼了？
隨着北辰星離開，南雲似在一種不真實狀態中清醒，一下想起剛剛做的夢，悵然若失。
可他剛剛和北辰星說話的時候，明明覺得自己已經醒了。
一個夢就像帶走了他對趙府的仇恨，反而莫明地憎恨起那些神出鬼沒的荒靈來；而那個劍仙護佑一方星域的場景，讓他驚駭得根本不敢與任何人說，這樣的夢境片段纏繞他許多年了，直到今日，他才看清那夢中劍仙的樣子。
這個藏在他心裏無數年的秘密，他終於看清，可他不知道，宗門之內，更多的人知道可他的秘密。
不明所以，捏着藥瓶，他坐在桌邊瞎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如是一夢復一夢，懵懂少年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