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各自爭命(下)

第二十六章 各自爭命(下)

陸家的一處院牆下藏着一點點光,是男孩和女孩的兩雙眼睛。

風息聳動,天際低垂,許多株蒲公英被男孩謹慎小心地抱在懷裏,連說話都憋着氣,“阿姐,你快吹吧。”

女孩看起來七八歲,穿着素凈的羅裙,豐美來日的眉眼滿是亮晶晶的期待。“小五,我們一起。”

“好。”男孩扎着丸子頭,兩邊腮幫子因為喜洋洋的心情變得很紅很紅,在猛吸一口氣后噗呼噗呼的將蒲公英都吹散了。

“阿姐,我們追!”他望着蒲公英被風接走,拉着女孩的手彷彿在向著高高的天空奔跑。

女孩一邊牽着自己的裙子一邊咯咯笑,她並不跟男孩似的想要追逐到風的盡頭,反而只關注着身前的幸福。

“阿姐,以後我一定捉住風裏的蒲公英送給你。”

“為什麼是風裏的呀?它們跟着風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因為逐漸看不見風的痕迹,男孩停在樹下才想起來彆扭的鬆開女孩的手,且逞口舌之能道:“蒲公英總是會被風吹散的,我若在風裏給你找要回來,不就相當於送了你一顆星星嗎?”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星星。”女孩不自覺地把雙手背在了背後,低頭盯着腳尖。

男孩支支吾吾的靠着龐大的樹根,故作瀟洒自如的姿態,道:“我看大人長輩們但凡思念阿誰都會在夜晚看星星。嗯…..阿翁這次講學不知什麼時候結束,那時候我與阿姐分別,阿姐肯定會想我吧。”

女孩知道男孩定有后話沒講出來,但已忍不住情怯地抿唇含笑了。

“而我絕對會成為譬如星辰的一個人,阿姐的星星就代替我先陪着阿姐。”男孩的手指甲緊張地刮蹭着樹皮,繼續說道。

“什麼嘛,大人們指不定看的是月亮呢。”女孩不敢就這般接受男孩對自己講的話,刻意反駁道。

男孩愣了愣沒有做得了反應,餘光正好看見陸家的長輩和自己的父親走過小院門,忙不迭躲到樹後去。

“青環怎麼在這處。”陸登頭戴武弁,臉上不僅有亂生的胡茬,還吊著疲憊的眼袋。

陸青環心下知道戴家小五並不是怕撞見自己的長兄,而是想偷偷去見聞大人們的大事情,包庇道:“妹妹在這處摘蒲公英,阿兄若是不便,妹妹就走。”

“嗯,”陸登瞥了瞥身邊的戴粲,招呼妹妹道,“戴公正在大堂講學,阿妹且去旁聽。”

“妹妹知道了。”

戴粲捻須瞧住陸青環,在邁步前對陸登嘆道:“世事多舛,你我兩家共赴黃泉之日,何悔子女姻親作陰婚?”

“唉。”陸登灰濛濛的目光禁錮住罹難的八荒。“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說罷,他向前引路進院房,齊惇就躺在房中的矮床上。

“足下先出去一下。”戴粲差開就在床邊照顧齊惇的大夫道。

齊惇聞聲睜開眼,扭頭凝視着陸登問道:“令弟可有下落了么。”

陸登刺痛着心口倒吸氣,盡量冷靜地道:“有了。”

“真的嗎!”齊惇強忍身體的沉痛,反覆幾次才撐坐了起來。“仲謙在哪兒?”

“在安陽。”

“安陽?”齊惇急切的掃視過陸登和戴粲的臉,自己無法像他二人保持思緒上的睿智,卻也能有相同的不詳之感。“為什麼會在安陽啊!”

陸登方欲啟齒還因兄弟連心而落下了淚,匆匆提袖拭淚之餘,又記起袖囊里有齊州的官書,甚是悲憤地咬緊了牙關。

“應為追兵所捕。”戴粲替陸登告訴齊惇實情道:“顏氏對仲謙酷刑相加,至今生死難料。”

齊惇陷入凄涼的沉默,眼眶疼不出淚,嗚咽兩聲卻嘔出血。

“齊侍中不可自害心神啊!”陸登臨床拍撫齊惇的後背,從袖囊拿出官書時來不及擦掉的淚滑下了臉。“顏充無過於脅迫我做一丘之貉,堅守大義便不會辜負阿弟。”

背負着太多太多託付的齊惇依然沒有吭聲,一雙眼艱絕得有些死氣沉沉,卻固執的搬動雙腿,哪怕光着腳站不穩,也要跌跌爬爬的衝出去。

“做什麼,”戴粲虎抱住發瘋的齊惇,費勁道,“君莫棄天下義士於火海!”

齊惇青筋暴起,想哭出來卻只有腥澀的血噴出嘴,不得已嘶聲力竭地大叫着。“啊!!!”

“侍中……”

“我罪死矣!”齊惇連帶着戴粲癱坐在了地上,捶胸扼腕道:“仲謙將馬讓於我,我卻迷了路,最後殺馬果腹,竟讓孩童落到生食血肉的境地!我該死啊,耽誤時日,毀了大事!”

陸登扶額長嘆,另手握着一卷官書恨不得這卷官書就是顏充的脖子被自己狠狠扼在手心,最終振作意識道:“侍中!顏充等人已向今上討封大將軍做齊王了,他們行此險招定因遭逢變故,但使今上莫生疑心,西景願摒釋前嫌助大將軍一臂之力。”

“大將軍,”齊惇想起了晉衎久未觸及的身影,“前端君等且觀效不定,今朝如何改志?”

戴粲不失解意地道:“左氏兩面三刀,為保自家不受誅連已然遣人傳布晉安玉與顏充何所談論,致使仁人志士甚為感念。”

陸登將官書遞給齊惇看,默想着晉衎講名垂千古,有死無生。“關於今上,景乾向來不得其實,侍中對於君臣之間有幾分把握?”

“安玉設計之初恐是向死而生,無念陛下及天下人可否信其赤心。”齊惇看着晉衎的筆跡恢復了些許理智,忽而思及除滅賈郭之事便像是君臣合力而為,眼底蹭的冒出了光。

“會的,是的!為臣死忠,死又何妨。”他藉著戴粲的肩膀如痴如狂地站起來,鬥志昂揚道:“我這就啟程趕回京城見陛下,阿石暫且交由二位照顧了。”

“允裕所託,我豈敢不盡心。”戴粲動容地起身相揖,道:“只是我等猶未卜捐軀之日,膝下兒女亦不知命數,家君觀阿石遇難而自強,不如加派人馬使其與允裕同行。”

齊惇無奈而以為然地點點頭,且剩下最後一處挂念,揖手向陸登道:“京城距安陽遠不過天邊,惇自會去而復返,尋他相見。”

陸登不禁熱淚盈眶,鄭重其事道:“允裕是燕臣且先尋見君主,仲謙為我胞弟至親,我定當破安陽,取賊首,還與我弟一起候君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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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人:父與子的亦正亦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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