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新的一年
九日,天陰有風,但未由雨,三人捧卷立於邱府書房等候。
讀書寫卷真的是一件讓人很容易沉靜下來的事情,程瑞此時的精神狀態比陳延今年初見他時好了許多。
等了蠻久,老邱還沒有來,程瑞便有點忍不住了,“大哥二哥你們的卷子都寫完了嗎?”
“差不多寫完了。”陳延瞥了眼他的卷子,從背面看也全是墨跡,“怎麼,你沒寫?”也不像啊。
“……”天可憐見,他這卷子要是都是寫的,他也不至於這樣了,“寫是寫了,都是胡亂寫的。”
誰知道他人在家中,磨墨做卷子的時候一直在想,邱夫子說他經過了一年的學習之後悟性略有提升應該是假的吧,這卷子上的字分開他都懂,合在一起……
葉問適時填補了一句:“邱先生出的這張卷子的確較難,且為鄉試舉子水平,三弟你不會實屬正常。”
連學神都蓋章難,那就是真的難!
程瑞的心情總算好了一點兒,但很快,他又嘴賤問了一句:“那大哥你做的怎麼樣,有不會的題嗎?”
“嗯……”葉問沒有回答。
陳延:“三弟為何要自取其辱,此等問題,還是問我為好。”
“那二哥你呢?”
“我啊。”陳延輕咳兩聲,“大部分我都會。”
只有程瑞一個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他一臉無奈,把手蓋在了臉上,“我就不該問你們。”
他這樣子太鮮活,讓陳延和葉問忍不住笑了起來。
邱平就是在這樣的笑聲里走進來的,他今天看上去有些疲倦,“在這兒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此種年輕人之間才會有的快樂自然不足為老年人道也。
他們不說,邱平也不追問,只叫他們把卷子交上來。
大抵是當慣了師傅的人,邱平看卷子很快,前面的題目掃一眼就過去了,一直到後頭的題才給了幾分關注。
看完葉問的卷子之後,他瞅見幾人都站着,“這書房裏這麼多凳子,你三人也不知道找個位置坐坐?”
“以後擱我面前,不用站着。”他道:“你們這些瘦竹竿可長,老夫可不愛抬頭看人。”
剛準備坐下的瘦竹竿們:……
一連把剩下的兩張卷子看完之後,邱平沒有逐一點評卷子,而是直接開始講題,他所在的這個書房,揭開背後那副巨長的山水畫,後面就是一塊糊了紙的長板。
老邱講題,不講墨義經貼基礎、不講律法題、不談辨析這些只要用腦子記的東西,他談作詩、行文、啟題、達意。
這卷子很長,題目很多,自然,講課所廢的時間也很長。
這算是邱平第一次這樣正式又公開地三人上課,陳延發現,他上課講話的口吻和他著書時用的口吻很相似。
都是如出一轍的洒脫飛揚,語不晦澀,偶爾可能有點難懂,但是邱平很會舉例子,且非常善用‘情景聯合’想像法,講的深入淺出,讓三根竹竿非常為他着迷。
馬上就是歲考了,明日再來也來不及,所以邱平決定今明兩天就把這張卷子講完,所以三人是在邱宅用的午食,下午,書房裏燃起了炭火。
席間,邱平喝了許多水,講至天色微暗,他停了下來,“剩下的留在明天,你們用完午食再來。”
“邱先生,具體是什麼時辰呢?”程瑞得問清楚,“我家中午食用的比較晚。”
“未時之前來即可。”他說著,坐下來從旁邊抽了一張紙鋪平在桌上,執小硃筆寫了幾行字,簡單裁了一下分別遞給了陳延和程瑞,“除後頭的題目外,你二人前面的題也要抓緊,這些書在岳山書院藏書可均可找到,等書院開課後
多看看。”
“多謝邱先生!”
“倒不必謝來謝去,既已暫時為師徒,以後在書院內碰頭,你們還是直接叫我邱夫子。”
又拖了一刻的堂,年老的邱夫子有些困了,他揮揮手讓人趕緊走,在書房的椅子上靠了會兒,人一老,可真不中用了。
翌日,三人來邱府聽完了那捲子的最後一截課。
邱夫子考慮到明天就是書院歲考,就沒有再給他們發新的卷子,不過說到歲考將臨,大家去宿院的行李也得收拾好了。
明日一考完,就得入住宿院了。
去年年末聽那院的學長說,已被分配的宿院來年是要學子自己打掃的,他們得提前拾掇一下。
……
許是剛被邱夫子的超長鄉試卷給折磨過一次,陳延和程瑞在面對書院歲考時,竟覺得挺順手。
果然,人的閾值是會被無限提高的。
歲考後,程瑞告訴葉問和陳延,此次考試分班,他不欲再讓程家行串班之事,可能會直接憑歲考成績來分。
他道:“我們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在一個班,但是我相信,再度同班之日就在不久的將來。”
爾後,三人就搬進了宿院。
於是,在岳山書院學習的第二年便就此拉開了序幕。
今年,大家正式升入玄級班,陳延和葉問自然被分到了甲班,為玄甲班學子,而程瑞也毫不意外滑去了丙班,成為了‘餅餅’學子。
不過令他開心的是,在玄丙班他並不是最後一名!
程瑞熱淚盈眶:我竟不是倒數第一!
看來大哥和二哥偶爾也沒有撒謊。
他不是最差的!
第二年的書院生活與第一年相比其實略顯枯燥,因為一切都已經走上了正軌,所有的人都在規則之內行事,老學子基本一步壓一個以前的腳印走,基本不會出現第一年那些‘在規則之外’的趣事。
唯一稱得上變數的,大概就是今年每逢雙日之數,三人要一齊去夫子院最側邊的院子裏上邱夫子的‘角色扮演課’。
譬如,今日陳延抽到了短簽,要角色扮演一名‘出身高貴、平生文路順遂,受祖宗之功蔭的考官,然後從邱夫子自己準備的科舉考題里抽一道出來,讓葉問和程瑞作答。
在二人作答后,他要揣測自己作為考官,會如何為兩張卷子判分,對卷子的行文會有何想法,之後,再問葉問和程瑞,陳考官的扮演、想法是否合理。
合理在哪裏,不合理又在哪裏。
亦或是葉問抽中了短簽,扮演某地不知名縣令,遇災遇險如何性對。
再不然就是程瑞搖身一變當大官,馬上要負責某行宮的修建,迎貴客迫在眉睫,但行宮未成,只得讓百姓夜以繼日趕工,何解?
陳延發現,邱夫子在教他們探人、做人。
合理的分析一個人的性格會受家世的影響,清晰的認知到看似公平的考試也會被人的喜惡左右,讓大家在思維的討論與碰撞中明白一件許多人知道但從不宣之於口的東西:死板的當一個好人,是會輸的。
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一直恪守心中秩序的陳延覺得自己在這些課上,亦受益良多。
而眨眼間,初入書院的二、三月便已逝了泰半。
山門后的桃花也起了嫩綠的新芽。
與此同時,江南府的院試也即將開始報名,一輛陳延期待已久的牛車也自川安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