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元日
寒風呼嘯,將帘布吹起。
禾慕晟穩定了心神,開始策劃逃離的路線。
眾目睽睽之下,她想出逃輕而易舉,她甚至可以用跳江來瞞天過海,只要她能見到王玄。
不多時,馬車一頓,帘布被人挑起,禾慕晟瞧得清楚,車外只有兩人。
二人押着她一左一右走至岸堤,不遠處,那個翩然的身影在暗夜中沉靜淡漠,如同月下仙人,下一刻便會羽化。
禾慕晟勾了勾唇角。
然,幾乎驟然間,密密麻麻的箭雨破空而來,直刺得船舶上的眾人四下竄逃。
而王玄依舊負手而立,他身邊的人亦冷靜的撐開擋箭盾,將所有致命的攻擊全數打落。
恍惚間,禾慕晟只覺背後一痛!
再回神,左右之人早已倒地身亡。
與此同時,王玄暗啞的嗓音夾雜着懼怕沉沉傳入耳畔,“阿煙,趴下!”
禾慕晟苦笑,哪裏需要他說,她頭部本就受到了重創,這會兒背後中箭,就算她想站,也是站不住的。
倒地的瞬間,船舶上的人已然做好應對之策。
然而,對方的目的似乎非常明確,這箭雨,可以說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能在江邊悄然埋伏,並在出擊后迅速撤離的勢力,除了司馬紹一方,還能是誰?
那一刻,司馬紹的謀劃在她腦海,以一種明朗的走向,繪製成畫。
王敦想要活捉南煙,以此挑撥司馬紹與季雲淵的關係,而司馬紹則是利用晟妃偷梁換柱,並在江邊將晟妃殺害,做出南氏阿煙已經身亡的假象。
而真正的南氏阿煙,能,且只能以晟妃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司馬紹身邊。
這就是司馬紹口中的:“儘力為自己爭一爭。”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若是能早點想通,何至於受這一箭?
也不知自己現下還有沒有命活下去……
奄奄一息間,禾慕晟聞見一陣清而淡的木質雪松香味,再睜眼,她已經被王玄抱在了懷中。
“阿煙,你留在建康太危險了,先隨我回姑孰。”
他的聲音清潤中透露着暗啞的疲倦,最後兩字吐出時,已經帶上了幾分顫抖。
“郎君……讓季雲淵……別擔心我,別……別告訴他,我……我受傷了……”
王玄腳步一頓,他將小女娘放在榻上,伸手撫了撫她慘白如紙的臉頰,沙啞道,“好,我給他送消息。”
聽到他的承諾,禾慕晟再無擔憂,於是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幕僚望着端坐在榻邊的王玄,低低道,“郎君,真的要送南氏阿煙去郡公身邊嗎?”
王玄眸色一暗,“陛下的人埋伏在江邊,試圖暗殺晟妃,好偷梁換柱藏下阿煙這一舉動,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也省得我再尋機會。”
幕僚面露擔憂,“郡公會起疑心嗎?”
王玄一笑,“本就沒有多少信任,這一路走來,他哪一次不是在試探我的忠心?”
幕僚嘆息着,久久無法回應。
望着榻上的小女娘傷口仍在流血,他淡淡蹙眉道,“醫女來了嗎?”
幕僚拱手,“醫女正在準備,郎君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聽見有人敲門,王玄起身。
房門被推開,醫女端着托盤福了福身子,“郎君請迴避。”
王玄點頭,慢慢走到船頭。
夜風吹來,將他一直蹙着的眉心吹散開,他淡淡一笑,吩咐道,“南氏阿煙跳江逃了,讓所有人準備一下,沿途打撈,並嚴查來往船舶,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場打撈與嚴查,讓船舶一直飄蕩在浩瀚的江面上,一走就是近一月。
年底將至,這一年的元日,禾慕晟是在江面上度過的。
而她背後中箭,再加上輕微腦震蕩,即便有系統提供的特效藥,也需卧床修養至少一月。
是日,禾慕晟正百無聊賴的趴在榻上,就聽房門被人叩響,她應了一聲,見王玄端着七菜粥款步踏入內閣。
“阿煙,感覺如何了?”他習慣性的在榻沿處坐着,舀着湯匙送至小女娘嘴邊。
禾慕晟嫌棄的撇撇嘴,“看着就不好吃。”
“元日吃七菜粥是習俗,老一輩人說,元日不碰七菜粥,來年無糧為錢愁。”王玄輕笑着打趣。
“老一輩說的?”禾慕晟託了托腮,“等我老了,我也胡說八道。”
王玄一怔,接着開懷一笑。
“郎君,這個元日,你不能與家族相聚,只能在這船上陪我虛度光陰,會不會覺得無聊?”禾慕晟歪了歪頭,好奇問道。
“阿煙是個妙人,與你一起,怎叫虛度光陰?”王玄溫潤一笑,眼神似乎柔的要滴出水來。
禾慕晟自是不信,但她也沒在意。
望了望系統中的380積分,禾慕晟想了想,一咬牙,利索的兌換了幾隻小煙花。
她狡黠的眨眨眼,對王玄說道,“郎君能背我出去走走嗎?躺在這裏悶煞人了,作為回報,我送你個驚喜。”
王玄有些猶豫,但見到小女娘期待的目光,又心下一軟,“我去安排一下。”
“太麻煩就算了。”她擺擺手,“我知道我現在身份特殊,以防萬一,還是不要冒險了吧。”
“阿煙難得有此雅興,先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抬步走出廂房,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他又折回房內。
“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夠了嗎?”說完他在床榻邊單膝跪下,背對着禾慕晟,等着小女娘自己爬上去。
這……似乎有些為難他了,琅琊王氏的繼承人,何等尊貴,竟然為了背她屈尊,單膝跪地?
禾慕晟頓了頓,就聽王玄輕笑道,“除了阿嫻,我還是第一次背一個外姓女郎,南氏阿煙,你好大的能耐。”
聽他這麼打趣,禾慕晟當即便沒了尷尬,她將一個軟枕置於胸前,很快便爬上了王玄的背。
他的身形不及季雲淵高大,但也足夠安穩。
王玄似乎走得很慢,房門打開的瞬間,寒冷的江風拂過面容,禾慕晟只覺一瞬間清醒非常,連日以來的萎靡也如數消退。
王玄挺了挺背脊,不悅蹙眉道,“阿煙,你太瘦了,往後記得多吃點。”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待會兒回去,把七菜粥喝了。”
禾慕晟不予理會,她揮舞着手臂,快速點燃手中早已準備好的小煙花。
頓時噼里啪啦的煙火在王玄眼前跳躍。
他下意識的閉了閉雙眼,後退的腳步也有些凌亂,直到聽見小女娘的打趣,他才止住腳步,慢慢恢復一貫的淡然。
禾慕晟笑道,“王玄,你慌歸慌,也要輕點啊,你明知我頭暈……”
這一聲“慌歸慌”,可以說是十分囂張了,王玄何曾有過方才的狼狽?即便是生死關頭,也臨危不懼,他會慌亂,完全是因為背上的小女娘啊!
王玄慢慢呼出體內的濁氣,聲音也帶上了憤憤,“南氏阿煙,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江去餵魚?”
“你不會的,你才不會呢!”禾慕晟咯咯一笑,“以往我或許會懼你怕你,但現在我知道,你變了……”
“變了?”王玄饒有興緻的輕笑出聲,“哪裏變了?”
禾慕晟想了想,認真道,“以往你總是將取捨之道視為行為處事的標準,如今倒是多了份隨性。”
“何以見得?”王玄來了興緻。
禾慕晟俯下身,將臉埋在二人之間的軟枕上,愜意道,“陛下對你的懷疑,不用我提醒,你也應該察覺到了,其實你完全可以支持武昌郡公,畢竟武昌郡公得勢,作為琅琊王氏的嫡子,你能得到的東西遠比他失勢要多得多。”
她這話一出,王玄背脊一僵。
許久,他才淡淡道,“這是我父親欠他司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