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幽夢生似真似幻
兩個時辰后,裴玄陵幽幽醒來,提勁兒撐着床沿坐起身來,用枕頭墊在床頭斜靠着。
剛坐穩身子,屋門便被人從外推開,寒淵信步走進來。
“如何了?可有不適?”寒淵在床邊落座,問道。
裴玄陵搖頭:“已無大礙。”
伸手摸了摸嘴角,感覺嘴角和嘴唇上有些許潤意,手放下時,就看清自己手指上未乾涸的血跡。
裴玄陵問扭頭看他:“……這,我吐血了?”
他記得自己昏迷前並沒有吐血啊?
寒淵道:“沒有。”
“那……等等!”裴玄陵想起了昏迷時被撬開嘴過,突然頓住。
沒有吐血,那麼只有喝血了,不然這嘴唇上的血跡作何解釋?
不等他問,寒淵就率先開口:“你喝了我的血,魂魄暫時被安撫了下來。”
裴玄陵驚道:“你的血!?”
不是,一般被攝魂術波及魂魄,不都是用一些安魂術法來安撫嗎?到了他身上怎麼就不同了?
寒淵道:“你的魂魄與常人不同,普通的安魂術於你而言毫無作用,反而會讓你更加痛苦。”
之前魏子青的做法就是前車之鑒。
裴玄陵無話可說,他相信寒淵所說的,並不是因為他和他認識多久,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他說的不會錯。
“那你的傷口……”
寒淵知他要問什麼,抬起放血的那隻手,手掌上的口子已經癒合得連疤都看不見,像是沒被劃破過似的。
見他傷口以癒合,裴玄陵鬆了口氣,隨機又在心裏腹誹自己瞎操心,寒淵那癒合能力堪稱奇迹,他就是白擔心。
沉寂片刻,裴玄陵只覺嗓子乾的難受,剛想下床去倒杯水,寒淵卻早有預料,不等他動作,一杯水已經遞到了他手裏。
裴玄陵道:“謝謝。”
冰涼的水喝下去,乾的冒煙的嗓子收到潤澤,總算是好受了些。
裴玄陵道:“抓了吳越,接下來的事你想好怎麼做了么?”
寒淵道:“嗯。”
裴玄陵不太理解他這個“嗯”是什麼意思,凝眉:“嗯?”
寒淵側眼看他,裴玄陵立馬一個機靈,解釋道:“我不是想干涉你的想法,我就是好奇的問問而已。”
他有時候雖然腦袋不清明,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心裏還是有底的。
別人願意說,他就躬耳傾聽,別人不願意說,他就不會刨根問底。
寒淵道:“按照之前所說的那般,我在完成我的目的的同時,也會兌現承諾的諾言。”
裴玄陵:“哦,吳越背後的那個人,你想好怎麼對付了?”
對方既然能暗中操控這一切,必然對他們此刻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若是一步踏錯,恐怕此次來東博容易,想要全須全尾的離開就不太容易了。
寒淵道:“放長線釣大魚並不急於一時,我既然來了東博,就沒打算放過他,到時候誰釣誰還不一定。”
裴玄陵點頭,並未繼續問下去,低下頭時,無意間瞥見他腰間墜着的霜花墜子,道:“你這墜子挺好看的。”
寒淵對他這種突然間扭轉話題並不感到意外,反而很順溜的回答:“嗯。”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到現在,你都一直帶着,從不離身,嗯……有什麼寓意嗎?”裴玄陵回憶了一下,好奇的問道。
仔細看了幾眼,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奇特之處——墜子上的霜花紋路和他額間的霜花有八九分相似。
他腰間的霜花墜子,從立體上看是三片霜花聚攏在一起的一個墜子,但從平面來看,那霜花的紋路和他額撩的霜花印相差無幾。
“故人遺留之物,寓意是……”說到這裏,寒淵頓了頓,一抬眼剛好和裴玄陵對視上。
從裴玄陵的眼神中,他看出了探究,以及類似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他莫名的想起了記憶里的某個人,那個人也會帶給他這種感覺。
不過萬年滄海,當初陪在他身邊的那人早已化為枯骨,又何必在此對着一個像他的人追憶往昔。
若真的放不下,當年又為何護不住珍視的人?
裴玄陵膽子不小的伸手在他眼前晃悠兩下,將他拉回現實,問道:“寓意是什麼?”
寒淵摩挲兩下,墜子上冰涼的感覺傳來,不疾不徐的道:“天道忌滿,人道忌全,半於君幾身,半於聽乾坤。”
裴玄陵放杯子的動作一頓,臉上露出個難以理解的表情:“這……這什麼寓意啊?聽起來怎麼感覺不太好。”
不知怎麼的,寒淵雖沒有開口解釋這句詩的具體意思是什麼,但總讓他莫名的感覺不是什麼好的寓意。
這句詩聽了總讓他心裏不舒服,除此以外卻有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發自內心的感覺熟悉,可想不起在那裏聽過。
“怎麼了?”寒淵看他愣住,出聲問道。
“啊?哦,無事。”裴玄陵從發獃中回神,繼續手上的動作,把杯子放下后,他目光又移回寒淵腰間那枚霜花墜:“能給我看看嗎?”
聞言,寒淵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猶豫,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答應他這個請求。
裴玄陵看見他這副神色,猜測這墜子於他而言應當是很重要,不太希望別人觸碰。
“額……那個,其實我也不是非看不可,就是好奇。”裴玄陵覺得這樣沉默下去的氣氛簡直讓人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開口解釋道。
豈料下一刻,寒淵就毫不猶豫的伸手解下腰間霜花墜,遞到了他面前。
裴玄陵愣住了:“你……”
寒淵道:“無事,要看就看吧。”
眼看着人家都遞給你了,裴玄陵用不好再犯矯情,只好小心翼翼地接過,仔細的看起來。
墜子像冰一般晶瑩剔透,好看極了。
觸摸的瞬間,他眼中光亮一暗,腦海里閃過一些破碎殘缺的畫面,眼前光斑星星點點。
“對不住,我只能陪你走到這裏了……”
“外面的……世界我還沒去看過,你以後替我去看看吧……”
“世間燈火闌珊,五湖四海的壯闊天空,塵世的喧囂熱鬧,你都替我看看……”
爾後,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那聲音不似前者那般奄奄一息,下一刻就會斷氣,反而聲音里參透着悲痛和祈求,最多的是無能為力。
“我求求你……別離開好不好……求你了!”
“你為什麼要救我啊,為什麼!?你不應該進來的……你應該像他們那般冷情,不理我的死活,讓我葬身雪谷的……”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啊!”
迎合這句話,裴玄陵如同天靈蓋被人掄了把鎚子使勁兒的敲打,痛的目光渙散,眼前寒淵冰冷的臉忽近忽遠。
突然間,眼前被蒙上了一層血色。
“裴玄陵!裴玄陵!”
寒淵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陷入魔怔的裴玄陵聞聲,彷彿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意識頃刻間被拉回來。
一直處於靈魂出竅狀態的裴玄陵彷彿被這盆冷水澆的一個激靈,像是被人從後面掰直脊梁骨般,整個人倏地坐直,彷彿屁股底下坐的是釘子板,有一瞬間因動作太猛,差點沒坐穩。
他將回神,滿臉不知所措的看寒淵:“怎麼了!?”
見人回神恢復正常,寒淵心裏暗暗鬆了口氣:“你方才究竟是怎麼了,為何喚你卻不應?”
裴玄陵愣了一下,隨即回想起剛才腦海里忽明忽滅,又模糊不清的畫面,以及那些斷斷續續得開頭結尾不連貫的話。
他為何腦子裏總會冒出這些奇奇怪怪的畫面,一次兩次還好,只當是做夢,可接二連三的好幾回,可就不是做夢這麼簡單了。
裴玄陵併攏兩指揉了揉眉心,面不改色的道:“沒事,就是覺得這塊霜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一時間愣住。”
關於腦海里多出記憶的事,他不打算跟寒淵說。
聽他這話,寒淵皺了下眉,淡淡的透露着惑色,在裴玄陵看過了的瞬間,這抹惑色被他迅速抹平,轉瞬即逝的讓人根本抓不住。
他側眼看了一下外面昏黃色的殘陽,語氣不變道:“時間不早了,你先休息,有事叫我即可。”
裴玄陵點頭“嗯”了聲,目送着他出了門離去。
等寒淵走的不見身影,裴玄陵如釋重負后般的從胸口重重吐出口氣,後仰倒在床上,雙目盯着房梁發獃。
無從追溯的記憶,毫無映像的話語,看不破也堪不破,讓他無從下手。
“記憶里那兩個人究竟是誰,我又是怎麼了?”
有時候,在夢到或是回憶起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記憶,他總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可是記憶里畫面額熟悉感,還有腦海里隨着記憶共情的喜怒哀樂,他都能清晰的感覺到,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自己不是一個旁觀者,也不完全是記憶里的主角。
他像是個遊離在所有人之外的殘魂,所有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卻又不像是發生在他身上,即便是稍有感到熟悉的,但他卻什麼映像也沒有,壓根想不起來有沒有過這種經歷。
以及,初見初見寒淵時的那種熟悉感,幾乎和剛才碰到霜花墜陷入回憶那般熟悉。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里,二十歲之前都是待在藥王谷里,見到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他可以十分的肯定,在出谷歷練前,他是從來沒有見過寒淵的,即便是有過一面之緣,必然會有一定的映像,何況寒淵長相出眾,不是那種路人臉,丟進人堆里就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但是,他的確從未見過寒淵,不然不會一點映像也沒有。
所以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總不能是他失憶了,機緣巧合下冒出來的吧?
扯淡,這種解說太扯淡了,別說別人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嗨……”裴玄陵感嘆一聲,在床上躺平成塊餅,嘆道:“我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又忘了什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直覺告訴他,他身上發生的這些怪事,都跟寒淵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