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狼珩
“咳咳。”
久未清掃的床底積了厚厚的灰,頃刻間塵土滾滾,堪比風暴。
“夫君,你還好嗎?”蘇津顧不得自己,當即關切問道。
時桑腰酸背痛,一肚子火,又覺是現世報,便獨自生悶氣,冷冷道:“無、妨。”
他緩緩爬起,爾後向蘇津伸手,臉色鐵青,“起來罷。”
“夫君,你竟主動來牽我,我好感動,嗚嗚嗚……”
纖纖柔荑將將要觸碰到時桑指尖時,那廝乍然收手,抓了個空。
嗯?
蘇津眼巴巴地盯着時桑。
只見他側身走向床尾,半蹲下,接着全神貫注地扒拉起木板。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只能靠自己。
蘇津扶着床邊圍梁,兀自站起來,她一面拍着身上的灰,一面同時桑道:“夫君,別修了,這床怕是修不好了。”
時桑不予理睬,只繼續撿起一塊塊石板摞在旁邊。很快,他清出一片地方。
他終於開口,滿是欣喜:“是戶籍石。”
“啊?戶籍石?”蘇津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眨了眨。
找了一天的戶籍石竟然就被他們睡在身下!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眼見實物,蘇津總算想起是怎麼回事——
記不得是何時了,床腳被耗子啃掉一塊,短了一截,每夜睡覺都如嬰兒搖籃,晃蕩晃蕩,她睡得難受,就把那戶籍石拿來墊着。
這一墊,就是幾百載。
蘇津乾笑,“夫君尋寶都那麼厲害。”
“……”
有了戶籍石,即可為山民登記籍帳,只召集山民還須得另再安排,眼下有個更為棘手的難題擺在他們眼前。
“晚上睡哪?”他問。
“我這山君府的確只有這麼一張床……”在時桑的死亡凝視下,蘇津趕緊再道:“不過,夫君莫慌,我領你去山下朋友的住處。她常年為我留了一間房,我們就去睡她那。”
要去山下了。
時桑自來到很行山,除了山君府,就只去過那斑禿的林子,還沒見過山下風景呢。
聽蘇津說山下有個鎮子,也不知這妖怪的鎮子與人的可有何不同,登時湧上些憧憬。
“好。”
二人步入院子,蘇津抬起手肘,勾起食指,瀟洒地對着長空吹出一聲哨響,又橫手遮在眼前,眺望遠方。
可惜,遠方平靜,毫無回應。
時桑似笑非笑。
蘇津摩挲眉骨,嘀咕:“阿哼呢?不會是以為我死了,就跑了罷?”
“走罷。”
眼看時桑從自己身邊走過去,蘇津快步跟上,着急問道:“你要走下去啊?”
“不然?”
“你可知這山上到山下有多遠?!”
“粗略一估,至少要行半個時辰。”答得坦然。
蘇津一怔,“你說得沒錯,是要半個時辰。”她再問:“你……你走得動嗎?”
瞥了她一眼,時桑涼涼開口:“本就是下山容易上山難,再者,此番少了拖油瓶,自是輕鬆許多。”
聽出其弦外之音,蘇津叉腰:“你說我是拖油瓶?”
“意會即可。”
“……”
說不過,生氣。
蘇津化憤怒為動力,悶頭前行。
霞光漫天,橘色暈染,很行山被籠罩在溫柔的餘暉中,如害羞的少女,姽嫿於幽靜。
“那就是鎮子。”行至山腳,蘇津指着前方,嘹亮喊了一嗓。
順着她所指,時桑止步極目遠視。
剎那,他彷彿望見了熟悉的人間萬象。
高大的牌坊,綉闥雕甍,周身飄蕩着裊裊炊煙,目光稍低些,便見那一排排樓宇鱗次櫛比,道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沒想到妖怪的鎮子竟是這副景象。
時桑在心中感慨完,突然眉頭一蹙,將視線從街道移回到牌坊上,隨後眼皮一耷,拽住蘇津。
蘇津回身:“你走不動啦?”
時桑抖抖唇,問道:“蘇津,你說,這座山叫什麼?”
“很行啊!我的山很行!”
嘴角一抽,時桑指着牌坊上的兩個字,重重讀道:“狼、珩。”
他竭盡全力才保持良好教養,“這座山叫狼、珩。”
“……”
原來是叫狼珩。
怪不得每次百山考時,考官都對她白眼有加,原來是因她把山頭的名字叫錯了。
“嘿嘿。”蘇津豎起大拇指,“夫君您真有學問。”
“……”
至此,時桑對蘇津徹底失去期待,也徒生疑問:蘇津這樣都堪堪倒數第二,那倒數第一該是怎樣驚天地泣鬼神的水平?
有機會,他真想好好領教一番。
“來都來了,夫君,不如帶你去吃些好的?我這也有旁的凡人,興許你們能聊得來。”蘇津再道。
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喜事。
能在這妖、仙縱橫的地界見到凡人,屬實令時桑驚喜。
“好。”他乾脆應下。
入鎮時,天光已收大半,道兩旁紙籠高掛,燈火輝煌,映得長街泛着朦朧丹色。
街上的妖怪不如此前望見得多,但亦是熙攘。
奇怪的是,那些妖怪均為凡人扮相,只一眼看去,恍覺置身人界。
“如何?我這很……啊不,是狼珩山,如何?”蘇津甚是驕傲地挺起胸膛。
時桑回神,扭頭剛要作答,赫然發現身邊的人換了副模樣,成了個俊俏少年。
“你這是作甚?”
蘇津壓低聲音,湊上來解釋:“若是讓他們看到是我,定要圍上來說些東家長西家短,會耽誤你吃飯。你早晨和午時都只啃了點果子,現下定然餓了,能讓你越早用上晚膳自然是越好。”
倒是貼心。時桑垂眸,別彆扭扭:“多謝。”
“謝什麼?你我夫妻一場,這些都是應當的。”說著,蘇津從腰間摸出一把紙扇,裝作模樣地搖了搖,扇得額發微飄。
她沖時桑擠擠眼,“如何?我知曉我與你自是比不得,不過,這模樣與你們人間尋常人家的公子相比,當是略勝一籌吧?”
自戀得很。
時桑輕笑,“嗯。”
他們很快就混入人潮中,比肩而行,宛如一對兄弟。
街上來往的妖怪各式各樣,有流連胭脂鋪的公狐狸,有搖晃着大腦袋的河馬,還有雙眼凸出的錦鯉……他們如凡人一般買賣往來,也如凡人一般三五成群地交談。
閱遍萬千面容,時桑生出一個困惑,忍不住問道:“為何這裏的妖大都是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