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聽完李教授的一番話,我大致明白了這個真菌的來龍去脈。這個菌是最近剛剛收錄進國外的基因數據庫里,但不代表它是剛出現的,說不準已經在地球上存在很久了。可是郭小虎身上長什麼不好,偏偏長了個這麼冷門的玩意兒。就連李教授這個畢生鑽研真菌的專家,都摸不透“黑囊多角菌”的具體信息,我更是盲人點蠟燭——白瞎。

我仔細翻看着手機里的相冊,郭小虎的局部細節被我拍的清晰可見,放大後腿毛都看的清清楚楚。真的是應了這個手機的廣告語:可以清晰拍到月球表面,數夠愛的隕石坑。我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可就是說不出來。

這時候,微信突然蹦出一個消息,是來自金強:車已經找回,人贓俱獲。

剛才他一出門,我就加了他的微信,不得不說金強的辦事效率就是高啊。我很好奇是誰偷的,於是發了個微信詢問。

殊不知,他回了一張照片過來,我打開一看,竟然是和九爺一起吃飯的那個阿梓。然後金強就把照片撤回了,還發了個雙手合十的表情。我立馬回了個帶有噤聲的表情,表示自己明白。張曼端着果盤和我並排坐着,我看這架勢是準備開始投喂維生素C了。“你是怎麼被他們找到的?”我吃了一個火龍果問道。

“是給你送材料的那個男的先聯繫我的。”

“你是說金強?”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反正一開始他在群里加了我的微信。”

”你們還有個群?”

“是啊。”張曼此時伸直了腿和我一起坐着,她用叉子吃着草莓,白嫩的腳趾也不忘俏動着,大腳趾和二腳趾還衝我擺了個“耶”的手勢,啊不應該是“腳勢”。

“你們群是幹嘛的?”

“還能幹嘛?那個群是疑難雜症交流群,尤其是皮膚問題。大家聚在一起討論去哪裏檢查,找哪個大夫看病。”

“所以,你是不是在裏面把我的信息給賣了?”

張曼聽了吐了吐舌頭,撒嬌道:“我沒有出賣你,曹大官人。只是一開始和你還不熟,我就在群里說到在你這裏查到了蛛絲馬跡。不過你放心,我把檢查單位和個人信息都打了馬賽克的。而且群里有些人也不信西醫,他們草草在家附近的三甲醫院做完檢查,沒什麼結論就去找中醫看去了。”其實這也不怪她,這些可憐的病人都會弄個群來交流信息或者互相慰藉,這都是人之常情。

“後來呢?金強是如何找到你的?”我繼續問道,然後丟了個草莓放她嘴裏。

她吧唧吧唧地吃着,想了想說:“他一開始加了我的微信,問我在哪裏做的檢查。我沒告訴他,因為你已經開始幫我做檢測了,我也不想節外生枝,就告訴他等我查出什麼再說。後來他又問我最近怎麼樣,我說準備治療了,就沒有繼續搭理他。直到聶濤他們報警,我也被帶走調查,才知道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金強特意聯繫了我,他詢問了我的治療效果,然後剩下的你就知道了。”

我猜測,肯定是金強發現張曼好了,順藤摸瓜知道她找的我,才彙報給首長。然後首長出面幫我擺平和聶家兄弟的事。至於金強是怎麼找到張曼,以及如何進了她們的微信群的,我想對於那個級別的人應該是小菜一碟,幾乎所有普通人在他們眼裏都是透明的。我分析的不錯,後來我和金強一起去外地時,他告訴我郭小虎出事後,他們一致認為是被人投毒了。在找不到頭緒時,

監控網絡里是否有相似病情的人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說不定還可以找到幕後元兇。他們很快通過大數據模糊搜索關注到了好幾個群,其中就有張曼所在的那一個。而張曼的經歷引起了他的興趣,覺得我是個人才,對郭小虎的病可能有幫助。當然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此時,屋裏的地暖溫度已經上來了。張曼感覺有些燥熱,把外面的粉色毛衣脫了。她裏面穿着一件長袖t恤衫,雖然不是緊身的,但也勾勒出豐滿的胸部輪廓。“看哪裏呢?”她用小勺子敲了我一下腦袋。

“看人類賴以生存的兩個半球,一個南半球,一個北半球。”

張曼面朝東西,兩個半球恰好分處南北。她一開始沒聽明白,很快通曉含義后不由得雙目含春,捂嘴輕笑。“你這傢伙,就會欺負我。一開始的時候多正兒八經的,現在變得油嘴滑舌。”她說歸說,竟然故意地伸了個懶腰,一時間春光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張曼嘟着嘴:“要不你猜一猜,我會不會回去。”

“我猜你會回去。”

“猜錯了,再猜。”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很快她打完電話說,“你給我老老實實的,我有事要忙了,可能要出新聞外景。”原來的傳媒公司專門又弄了個新聞機構,張曼最近在忙着上線她們的app和熱門新聞。

一夜無事,我睡的很踏實舒服。

第二天,我來到九爺的鹵煮店吃午飯,想到了那個名叫“阿梓”的女人。趁着他給我切肉的功夫,我提到了韓朔的事。九爺先是一愣,然後直接把切肉的刀甩在案板上,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活該,她還是改不了那個臭毛病。”

“她是您什麼人?”

“我戀人的妹妹。”

我“哦”了一聲,便不再答話,接過九爺遞來的碗,來到一張空桌吃了起來。過了一會,九爺端了兩盤小菜坐在我對面,一盤麻豆腐,一盤豬皮凍,又拿出一小瓶紅星二鍋頭說:“陪我喝點。”

九爺酒量很不錯,一小瓶五十二度二鍋頭很快就下了肚。他覺得不過癮,又去吧枱拿了一瓶西鳳酒。“少喝點。”我勸道。

“欸,沒事的。酒解腹中膩,醉享天下權。我這就是個做肉的買賣,天天吃肉,少不了喝酒。天天喝,都練出來了。”

聊來聊去,自然又聊到九爺的小姨子身上去。“她呀,本名孫雅梓,真是應了名字的稱呼,就是睚眥必報。上回在東來順那裏,因為沒吃到點的羊寶,她應該是記恨上你那個朋友了,順手把你朋友身上值錢的東西給扒拉個遍。”

我大吃一驚,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把韓朔給扒拉了?!醫院裏的x光機還需要個啟動時間呢。

“你不說我都不知道。我以為多大點事,沒想到因為這點吃的她竟然干這事。”九爺喝了一口西鳳酒,就着一口豬皮凍說,“這樣也好,進去了殺殺她那股狠勁,接受接受政府的教育。總比在外面惹出更大的禍事強多了。”

“她怎麼那麼厲害?我看年紀也不小了吧。”

“五十多了,頭髮都是後面染上的。別看年紀不小,她可是出了名的賊王。”

“賊王?”我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在機關單位快到退休年齡的老太太竟然是個賊王。

“這次在東來順見她,就是聽說她從外地回來了,本以為她重回京城是為了養老,沒想到重操舊業了。”九爺狠狠地把酒杯碰在桌上,順手掏出一包黃鶴樓香煙,讓了我一根。

“這幾天冷了,她在看守所里。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怎麼著也要去看看她,給她帶點衣服被褥。別凍着啊。”

“九爺,現在吃這口飯的人還多嗎?”說實話,我一聽到阿梓是賊王時,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子。賊王啊,下面得多少徒子徒孫、同夥同行的,萬一有幾個打聽着來報仇怎麼辦?不得不防。

“現在都是網絡銀行,手機支付了。當賊已經越來越沒有前途。”九爺指了指櫃枱上的收款碼說,“連我這裏,每天的流水大多都是線上支付,收銀機里就沒幾個大錢。小偷偷誰的去,偷手機?沒支付密碼,白忙活。除非是去搶,但是搶劫又是重罪,榮行已經是樹倒猢猻散嘍。所以啊,她盯上了你朋友的那台車,倒騰走還能賣不少錢。”

那台車價值不菲,看樣子阿梓進去要待相當長的時間。不過這不是我操心的,既然她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承擔選擇的後果。

下午我來到醫院的實驗室上班,小於一見到我就像見了鬼一樣:“曹哥,你、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怎麼?你不一樣我回來嗎?”

“說哪裏話。我怎麼會不希望你回來呢。只是,有的人……”

後面傳來了咳嗽聲,我以為是實驗室主任,結果一看是朱書記。他平時都在那個單獨的辦公樓里上班,很少過來溜達,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

“哎呀,小同志回來了。回來就中,回來就中。”朱書記操着河南嗆對我說,“恁不在的時候,實驗室里的銀都忙的不可開蕨(交)。回來了就要銀真工作,不要有什麼思想負擔。”

“書記,您放心。我的事都處理好了,沒什麼負擔。”我挺直胸膛打保證。

“好好好,俺都知道,俺都知道。恁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手頭的活抓緊做好,其餘的不要管。有什麼需求,隨時提出來。趕好進度,不要讓領導操心。”朱書記一臉嚴肅地說道。

我一聽,八成是上面給朱書記打過招呼了。他已經很明顯的暗示我:抓緊把郭小虎的病因找到,給他恢復健康。在此期間單位里的實驗都不用繼續做了,而且整個實驗室為我所用!

朱書記一走,小於就蹭了過來:“曹哥,厲害。你一走,他們就在你背後嚼舌頭根,說你這次犯了事回不來了。還有的說你偷拿實驗器材去倒騰二手,接外面的私活賺外快,勾搭護士站的小護士。”

我一聽,嘿,這不是他們乾的事嘛,怎麼全賴到我的頭上了。唉,誰叫自己先被叫進局子裏,人家啥事都沒有呢,這就叫牆倒眾人推,鼓破眾人捶。

“不過,曹哥,我相信你壓根就沒做什麼壞事,很快就可以放出來了。他們還不信,說我被你帥氣、正義的外表迷惑。老天有眼啊,吉人自有天相。你看,沒幾天,你就出來了。”

我當然沒做什麼壞事,就連安排檢測實驗的樣本名額,小於私下都拿去給領導親屬買好或者悄悄賣給熟人。而我卻當個天選打工人,給他們不停地做實驗。不過,我不想繼續理會小於的諂媚,我的帥氣外表給他看也沒用,不如留給張曼。

“最近還有一批實驗要做,朱書記說……”

沒等我說完,小於立馬悄聲說道:“朱書記給我說了,我先接過你的活兒。曹哥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你就擎好吧,保證完成你目前的工作。”領導真的是雞賊,一是不敢得罪首長,抓緊讓我先做首長交代的事;二是讓我把手頭的活交出來,萬一我完不成首長的事,實驗室里的任務也不會因為我而耽誤,還能有人頂上。真的是雙保險。

小於進了實驗室后,我坐在辦公桌前開始思考規劃,這個郭小虎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其實傳染病的檢測流程已經很成熟了,就是基因測序先走一遍。郭小虎肯定做了好多次測序,採集的樣本不是血液就是皮膚組織,如果有問題早就發現了。不過這裏面有個關鍵點,就是原始數據和判讀員。我沒看到郭小虎報告裏的原始數據,肯定是判讀員給篩檢過了,留下他認為有價值的信息。但是,原始數據到底有沒有被遺忘的蛛絲馬跡,需要重新對郭小虎進行檢測。

我立馬給金強發去微信,要他通知郭小虎儘快來我的單位抽血。很快,他給我回了個“ok”。

不到兩個小時,一輛福特suv就開進了醫院大門,停在住院部門口。穿的和木乃伊一樣的郭小虎,從車裏下來,直接去了護士站把靜脈血抽了。我還讓皮膚科的主任過來颳去他的皮膚毛斑。做完這一切,郭小虎一句話都沒說,立馬回到了車裏。

“金哥,謝謝你。幫忙找到車。”我叫住金強,隨手遞給他一根煙。

“哦,那不算啥。再說了,我這也是學**做好事,除惡揚善。還得感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呢。”他指了指車裏的郭小虎,沒有接煙。

“你們是怎麼找到丟失車輛的?我記得我那朋友說他開啟車輛的gps定位搜索系統,都發現被人為屏蔽了。”

“傳統的找車方式不外乎你朋友通過後台定位搜索,還有路邊的監控系統。但是有的地方,監控也覆蓋不到。犯罪分子一旦使用技術手段屏蔽車輛發出的gps信號,那就無可奈何了。”金強淡淡的說道,“不過,我們是通過更加先進的方式來搜尋的。”

更加先進?有多先進?我一臉懵逼。

金強指了指天上解釋道:“靠上面的眼睛。”

“是衛星么?”

“還有無人機。”

科技是發達了,在這日新月異的今天,傳統技藝已經遭受到碾壓式的打擊。縱然像阿梓這樣的賊王,手上有傳承下來的榮行功夫,還有一套行雲流水的身法,哪怕了解再多關於汽車的知識,面對成體系的降維打擊也只有認栽的份。

這就是科技的力量。

這時,suv傳來一陣敲擊玻璃的聲音,原來是郭小虎在車裏等的不耐煩了。金強見狀連忙說道:“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有情況給我打電話就行。”

看着遠去的車輛,我想新時代科技的變革,已經影響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可是醫學仍然還在被人為地分為中醫和西醫。中醫總是被稱作博大精深,其實是一門經驗學科。它的很多方子最早的起源就是來自古人的試藥,而最出名的試藥人就是神農。古人在面對疾病時,通過問診聽診來總結出一套癥狀理論。然後就是不斷的試藥,通過熬煮動植物產生的汁液,來觀察病人服用那個更為有效。久而久之,就產生了一大堆方子。但是,這些方子已經很多落伍了。建國后,國家特意組織了一次經方驗方的實驗,發現大部分的方子根本葯不對症。之後,才提出了大力發展抗生素的生產製造,使我國一躍成為抗生素生產和使用的大國,但後面也帶來了耐藥性的問題。我們所指的西醫,是現代醫學,指的是利用高科技手段來處理疾病的方式。不是西醫不好,而是我們國內很多醫生的水平太low,大多數高等學府畢業出來的醫學生們壓根沒有推動醫學發展的興趣,只顧着刷論文、評職稱、做代言。你說,能好起來嗎?

護士已經把郭小虎的樣本送進了實驗室,這次我親自上機處理、全程跟蹤。

三天後,郭小虎的報告出來了。他的皮膚組織的確有個基因的序列數非常高,說明這種生物的檢出量很大。我想這就是那個“黑囊多角菌”。很可惜,我這裏的基因數據庫不是最新的,根本匹配不到任何信息。

“咱們國內就科學院微生物所的數據庫比較全,然後就是香江大學的數據庫。如果是非要最新最全的,那隻能找老美。”小於在一旁說道,顯然看到了這個無法被識別的“生物”。

既然要做數據比對,肯定是找最全的數據庫,找個殘次不全的浪費功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上哪可以搞到老美的數據庫。對了,李教授不是弄到了國外的數據庫,找到了“黑囊多角菌”嘛,找他試試。

這一次必須當面拜訪了。第二天,我先去超市買了水果、煙酒,然後又去茶葉店買了上好的“張一元”的茶葉,這種產自福建的六窨茉莉花茶,一斤就要五六千。張曼忙着上班,閑下來就給我發信息,是那種柔聲細語的情話,我大學裏的古詩詞也不是白學的,全砸在她身上了。她知道我要出來拜訪前輩,立馬叫着也要跟着一起來看看。單位的領導明白我有“任務”在身,對我工作日外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咳,有特權的感覺真好。

李教授的辦公室很簡單,裏面堆滿了各種材料、報告,後面的書架上也是書籍滿滿。我在等他的時候大致瀏覽了一下,全是技術專業類的,一本人文社科的都沒有。他是一個純純的學科帶頭人,只問學術,不理時事。

“小曹,你來的太匆忙,我這裏也沒收拾一下。連給你個落腳的地都沒有。”李教授不好意思的說道。

張曼從身後閃了出來,手上還提着禮物。李教授看了更不好意思了:“你來就是了,還帶什麼東西。”

“畢了業,就沒怎麼來過您這裏。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可以空着手呢?”

李教授立馬讓學生搬過來幾個椅子,拆開我買的茉莉花茶,拿出幾個一次性杯子沖泡了起來。好在花茶不用像綠茶那樣需要過濾杯,也不需要像鐵觀音那樣需要蓋碗,直接放在杯子裏泡着就行。

“我這裏粗茶淡飯習慣了,沒有那麼多的茶具,讓你們見笑了。”李教授憨憨地說道。

這就是典型的學術派,整個實驗室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

我來這裏當然也不是為了品茗套近乎,於是把來意告訴了李教授。他聽了之後說:“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現在機器設備誰都能買到,但是數據庫是千金不換的核心機密。只要搞到最新最全的基因數據,就可以匹配出準確的結果。”

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繼續聽李教授說下去。

他喝了一口茶說:“上次我學生的生物公司就從樣本中檢索出序列數極高的生物信息,但是國內數據庫壓根匹配不上。最後托關係找了國外的人,才檢索出那個黑囊多角菌。”

“國內的數據庫已經那麼滯后嗎?最起碼也應該匹配到六七成的同源基因吧。”我問道。

“這裏面可能有好幾個原因。一個是這可能是一個全新的物種,屬於獨立的分支,沒有其他近親可以參照;另一個就是咱們的信息很僵化,人員很保守,沒有及時引進新的數據庫。”

其實李教授說的很委婉,實際意思就是我們不止落後這麼一點點,可能好幾年前就沒有與世界同步了。基因數據庫很久不更新,導致這麼一大堆數據沒辦法配型。當然這個問題很大,大到根本不是我們這個層面的人可以分析解決的。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讓我的原始數據去比配最新的數據庫。

“這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國外數據庫給你密鑰,然後你在國內登陸他們的網站,把他們的數據庫下載下來進行使用。不過要支付一筆費用。”李教授知道我的心思,給我出主意。

“還有第二個方法?”我問道,“難道這第一個不夠用嗎?”

李教授“哈哈”樂了,說道:“一看你就不怎麼做新物種的基因發現。能花錢買來的資料,都是國外最入門的數據,基本屬於不涉密的。”他所言極是,我平時做的實驗的確屬於很基礎的,密級也不高的那種。這種事想想就是那樣子,老外怎麼可能會把這麼重要的生物信息平白無故的提供給我們呢。

“那您當時是怎麼聯繫國外的?”

“哦,真菌方面本身就是個冷門方向,可研究的價值不是特別高。”李教授說這話的時候偷偷看了看門口,辦公室的門關着,沒有學生在附近。“所以,我提出需要最新的真菌基因庫時,對方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付了款,就可以直接使用他們的數據。”

“那我如果用他們的全基因數據呢?”

所謂全基因數據,就是包含病毒、細菌、真菌等微生物的全部基因序列。

李教授一聽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那肯定不行,對方絕對不會讓你用全基因數據的。這可是人家壓箱底的寶貝,不會拿出來給你用的。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們數據庫有人可以幫你。你這邊把你的原始數據發過去,那個人幫你比對。”

“這怎麼可能?哪個老外能這麼好心眼哦。”

“你沒找過小鹿嗎?”李教授突然說道。

“小鹿?”

“就是你的那個師姐,我師兄帶過的一個女學生。我的真菌基因就是找她買的。”

我一聽,頓時一驚心跳加速,撲通撲通的。

李教授沒發現我的表情變化,仍在自顧自的說話:“既然小鹿和你都是一個教研室出來的。你直接找她就好啦。她的手機號你保存了嗎?我這裏有,給你好了。她的號碼一直沒變過。”說完,他調出手機通訊錄,抄寫下手機號碼。

我急忙找了個借口,帶着張曼離去。

“你這個師叔挺有意思的,哪有當著客人的面拆禮物。這個規矩都不懂,萬一送的東西不合心意,或者有些瑕疵,豈不是很尷尬啊。”張曼和我挎着胳膊走出大門說道。

“唔,他就是這樣的人。不修邊幅,不拘小節。所以,一直也沒提起來。”

“咱可不能學他,知道嗎?你還年輕,有很長的路要走,要懂得圓滑,要精於世故。”張曼轉過身給我理了理圍巾。

“對了,那個小鹿是誰啊?為啥你不再繼續問了?”張曼冷不丁問道。

“呃呃,她是我的一個學姐,天才學姐。”

張曼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一臉的狐疑,拽了拽我的圍巾,說:“我怎麼覺得沒那麼簡單呢?如果只是你的學姐,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同出一個師門,一提到她,你看起來很躲閃啊。”

不愧是做新聞傳媒的,眼睛就是尖。我這點小心思根本逃不過張曼的法眼。

“說,你和她到底什麼關係,省的以後再來解釋。”

“她是我的前女友。”

“她叫什麼名字?”

“鹿,鹿思卿。”

“哼哼,名字挺好聽的,很有文藝范兒。”張曼彈了彈我的腦門,“看不出來嘛,你還有一手,能和師姐談戀愛。不過你現在是我的人了,你要是敢再搞些什麼么蛾子,小心我。”她做了個握緊拳頭使勁攥碎的手勢。

我正要說些什麼,突然手機響了。一看是韓朔,他找我幹嘛?“老曹,多虧你幫忙找回那輛車,不然就慘了。”

“哦,應該的。”我一邊回答一邊摟着張曼向前走。

“那啥,你把你的銀行卡號給我,我給你轉賬。”

“啊?!轉賬?轉什麼賬?”我一臉詫異。

“你忘了?我說過,你請首長幫忙,我給你一百萬。”

我心裏一驚,真給我一百萬啊?連忙說道:“你還當真了?咱們都是同學,怎麼可能會收你的錢。”

“這不行,答應你的就要做到。再說了,你找首長幫忙,也不是件容易事。那麼大的官,哪是說幫就幫的。”

這錢我可不能收,這麼容易到手一百萬,根本就不踏實。韓朔在電話里軟磨硬泡,說是如果不給銀行卡號,就直接提着現金找我。

“這樣吧,你給我二十萬。剩下的當我在你那裏的投資,以後再說。這樣可以了吧。”

聽到我的話后,韓朔也只好答應,說二十萬不用銀行卡,微信轉賬就行了。

張曼在一旁聽着,待我把手機揣兜里,說:“你那個同學,還真是能賺錢呢。”

我也沒想到細胞生物現在這麼吃香。

“你知道你同學為何這麼講信譽嗎?”

“那是因為我後面有首長。”

“對,生意人看重的就是有沒有投資價值。他覺得你目前是個潛力股,願意在你身上投入。所以會表現的很講信譽。人就是這樣,如果你有權有勢,哪怕是個口頭承諾,他也會說到做到;如果你沒權沒勢,哪怕有張白紙黑字,他也會想辦法抵賴脫掉。”

這個道理我當然懂,只有自身強大才會有人注目。你若盛開,蝴蝶自來。就像華國一樣,漢唐時期處於世界頂峰,各國遣唐使以出訪中國為榮光;後來,連年混戰,百姓流離失所,官員只圖榮華富貴,縱人慾而輕科技,只知天朝上國卻不知世界大變,最後各國都來踩一腳咬一口肉。人與人,國與國之間,一個道理。

而能證明我實力的最好方式,就是查出郭小虎的病。

下午回到辦公室,我腦子裏亂鬨哄的,心煩意亂。因為上午李教授提到的小鹿學姐,讓我思緒萬千。鹿思卿,聽名字,就是一個非常文雅的女孩子。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讀碩士研究生的見面會上。她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台發言,大家立馬都注意到這個仙氣飄飄的長發女生,彷彿是從詩經“關雎”里走出來的仙女。坐在旁邊的韓朔還吟誦了起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後來在教研室里再次遇到她,我才知道她是我的學姐,比我高一個年級,叫鹿思卿。整個碩士研究生期間,韓朔問我最多的話就是:你的鹿學姐單身嗎?

鹿思卿單沒單身,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定期就會有一輛奔馳車在校門口接她,為此傳出了不少流言蜚語。而讓她成為我女友,是在碩士期間快畢業的事了。因為她是我的學姐,所以平日裏一直朝夕相處,我沒少出力幹活、送飯扛水。但我知道自己有幾把刷子,就算三清畢業,弄個泰山、長江學者啥的,也入不了她的法眼。原因無他,就是現實的差距。窮小子娶白美富只有童話故事裏才會有。《倚天屠龍記》裏的張無忌,若不是學會九陽神功當上明教教主,郡主身份的趙敏怎麼會看上他,就連莊主女兒朱九真都懶得搭理張無忌。可是,有一天鹿思卿竟然主動找我,說自己碩士畢業要繼續讀博士,但是方向變了去學基因學。這個學科國內沒有什麼好的課題組,她已經申請了美國一所大學的offer。在去美國之前,她說想和我處對象,並且想讓我和她一起去美國。

這種突如其來的事,就像電影《牧馬人》裏說的那句台詞:老許,你要老婆嗎?

我怎麼會拒絕鹿思卿呢。當然我也問了她,那個定期來接她走的奔馳車到底是誰在開着。她告訴我,-是她的表哥,開了一家基因公司,說我還見過。我一想就有了印象,不久前教研室組織大家做體檢,特意說是熟人的公司給我們增加了基因檢測項目,費用比市面上便宜了不少。組織者里就有一個青年才俊。

後來,我去美國做了交流,在那裏和鹿思卿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還去華府參觀名勝古迹。我覺得這應該是我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了。就當我和她規劃在美國的未來時,美國政府出台了一項《無盡法案》,主要是限制國外留學生(尤其是華國的)赴美留學事宜,一時間我聯繫好的幾家實驗室都給我餵了閉門羹。回國后的我,只能選擇繼續在國內完成學業,而鹿思卿聽到后一直哭泣,至今我還記得她梨花帶雨的愁容。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惹惱了她,還是仙女的脾氣都很古怪,總之後面我再聯繫不上她了。

再後來,她給我發封很長的郵件,大意是緣分已盡,各自安好。

一想到曾經深愛的女人,如今和自己晝夜相錯、海空相隔,心裏就不是個滋味。這也讓我畢業后很久沒有再談對象,直到遇見了張曼。

我看着李教授給我寫的紙條,上面是鹿思卿的聯繫方式。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大洋彼岸的電話。

對面那邊應該是早晨,手機響了一陣子,終於接通了,傳來好幾年沒聽到但是又無比熟悉的聲音:“從中國打來的,你好誰啊?”

“是我,曹斌。”

“砰”的一聲,對面突然傳來了瓶子落地的破碎聲,接着就是一句:“你還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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