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到火紋草
私下見過雨果,次日的報到就很方便了。
亞伯離開斯萊頓城堡時,蒙克蒂兄妹倆還在布若塞爾宮,他留下一封信,寫着下城區的住址。雨果讓他一星期後到治安局上任,巡邏隊員以後,有的是宮廷見面的機會。
馬車滾過尼日爾河崎嶇的走道,接下來的路極其顛簸,濕軟的泥濘和時不時露出的尖銳石塊顛得亞伯和蘇滄說不出話,車夫說到目的地之際,他倆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看來,下城區只適合步行。
望着眼前熟悉的酒館,亞伯深吸一口氣,煙酒和腐爛食物的味道並不好聞,卻讓他覺得親切與安心。
身為下城區之主,亞伯以為他的進入會造成轟動,誰料風鈴“叮鈴”一聲,淹沒在酒館熱火朝天的談論中。
客人們圍成一圈,聽着一名戴着破帽的吟遊詩人一展歌喉,唱着香艷的歌謠。
Tmeiskinwasjonck,
welvanpasse,niettegroet.
Icquamgheloepenmeteenemspronck.
Iccusteseanharenroedemont.
lief,ghycomptzoselden.
Eyridder,seytsoedelghenoet,
huliefdequeltmytotterdoet.
(古荷蘭語,作者:HeinrichIsaac)
“哦,我的月神!”蘇滄叫了一聲,急匆匆地衝到吧枱邊,把小息的克里斯托弗嚇得一激靈,“克里斯托弗·喬·格羅夫!怎麼會這樣!說好只雇傭我一個吟遊詩人,這是哪來的同行,搶我飯碗?把他攆出去!”
從睡眠中驚醒的老闆一臉懵逼,模糊的眼珠尚未來得及聚焦,亞伯也走了過來。
“克里斯托弗,你還留着我們的房間嗎?”
酒館老闆的表情從迷茫到震驚,接着是不可置信。他往後退了一步,以便更清晰、更完整地打量眼前的兩個少年。
“乖乖,不得了!居然是你們!”
“不幸中的萬幸,我從深淵爬回來了。”亞伯用食指一撥錢包,金燦燦的國王頭像“叮”地掉落在吧枱上,不同尋常的碰撞聲聽得克里斯托弗眼睛直了,“給你,上個月的房租欠費。”
儘管酒館老闆馬上收起錢,還是被離得較近的客人看見了,他們差點一口酒噴出來,毫無保密觀念的大聲嚷嚷着剛剛的所見所聞,瞬間傳遍了整個火紋草酒館。
“月神啊,一枚貨真價實的金幣!”
終於,客人們離開吟遊詩人,看清了亞伯的模樣。他換回樸素的布衣和結實的皮甲,但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已今非昔比。
“這是國王陛下給的!”蘇滄不嫌事大地在一旁說,“我的這位朋友幹了件轟動的事情,而且從下星期開始,他將是宮廷的一員了!”
“蘇滄,不要多說。”
亞伯不畏懼,但也不喜歡被人圍觀。克里斯托弗很上道,迅速跟他確認了房間,領着他走上樓梯。
關上房門前,樓下傳來客人們興奮、嫉妒和崇拜的聲音,伴隨着蘇滄嗓音清澈的回答,吵吵嚷嚷,亞伯嘴角禁不住扯出笑意。
這就是“衣錦還鄉”的樂趣嗎?
聽聞消息,
狗頭人忒亞很快來訪,如實跟亞伯彙報了近日下城區的情況。
亞伯點點頭,思考片刻,說:“忒亞,你是個聰明的人,也是個識趣的人。接下來我要跟你商量一件機密,希望你不要說出去。”
狗頭人垂下那顆畸形的頭顱,悶悶地吸了口長煙管,又把它吐出來,氤氳在狹窄的房間。從她細長的臉上讀懂表情實在是太困難了,亞伯仍舊無法清楚忒亞到底是緊張或是期待,又興許心底毫無波瀾。
“請講,蘭斯老大。”她說。
“【流動的金錢】喬治·賓爾,他被我從下城區趕走了。”亞伯斟酌道,這件事目前仍是機密,“上城區的貴族們希望我來安排下一任【黑市之主】的人選。”
“哦……”忒亞挑了挑無毛的眉,“蘭斯老大想知道我怎麼看嗎?”
“實際上,我們相處了這麼久,彼此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你么,忠誠不足,但辦事能力不錯,對於教唆、鼓動和處理人際關係方面,我非常信任。”亞伯說,“我希望你取代喬治·賓爾,成為下一任的黑市之主。”
狗頭人抽煙的手一頓,嗆了兩口煙,哈哈大笑。她盯着亞伯沉思的臉,亞伯依然辨認不出那張醜陋的臉的表情。
“咳咳,蘭斯老大,我絕沒有嘲笑你的自以為是,不過,自認我們很熟絡,着實有些天真了。你不可能理解我,我也從來沒有了解過你。因為我們互相討厭嗎?不,純粹沒必要!至於你的提議么,同樣不切實際。”
亞伯皺起眉頭:“為什麼?”
“那是上城區和下城區連結的樞紐,如果我是個面容秀麗、高矮適度、皮膚白皙的人類女人,他們就不會對我心存懷疑了。”
這話相當真實,亞伯的泛起一陣慚愧。
“老大,你的成就已經非常高。”忒亞用煙管敲了敲桌角,落下一堆嗆人的煙灰,“但不妨聽聽這牙瑪蘭偷渡者的一句勸,凡事不要想得太簡單。”
“對於暫無主人的黑市,你認為誰有能管理?”
“此人必須是貴族,卻願意屈尊被平民包圍,他得忠誠,不覬覦你在下城區的特權。”忒亞敲了敲煙管,“明白我說得是誰了嗎?”
她指的是蘇滄,亞伯搖搖頭:“下一個。”
“那麼,格羅夫老闆如何?”
預料之外的意見,酒館老闆雖不是貴族,算得上足夠的相貌堂堂,他紮根下城區多年,經營着酒館,見過來來往往的人,遊刃有餘地和形形色色的機構打交道。最關鍵的是,他有位超凡力量者鎮場子。
關於此人,忒亞想得是蘇滄,亞伯想得是賈斯特。
當亞伯向克里斯托弗提了提案,酒館老闆沉默好久也不給答覆,傍晚時分,英迪亞信女來了一趟,兩人竊竊私語半晌,次日克里斯托弗告訴亞伯,他準備跟夜鶯酒館談一談。
這就是接受了,亞伯長舒一口氣。
雖然克里斯托弗告訴他,黑市並非雨果說得那樣,離開喬治·賓爾的人脈,它不復存在。
喬治·賓爾是黑市中黑暗的的靈魂,那些難以想像的殘忍、惡毒和血腥的委託因他存在,相輔相成,愈發肆意張狂;沒了那個歐內德薩人,轉移陣地的黑市只剩下“市場”,最多是個“傭兵和僱主的委託發佈平台”。
亞伯認為這樣也好,儘管不知哪天,喬治·賓爾或別的黑市之主捲土重來,至少他們不再能夠掌控下城區全部的私密交易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明明攢夠了錢,亞伯卻買不到金玫瑰城堡的入場券了。
克里克家族的“國慶宴”邀請函是一切的開始,蘇滄需要它,所以教給了亞伯暗夜呼吸法,他答應對方會在短時間內找到。
現在,離國慶宴召開只剩下一個半月,喬治·賓爾杳無音訊,亞伯上哪去找新的邀請函?
或許他能聯繫一下目前認識的貴族,例如伊瑪埃·坎特、萊斯·蒙克蒂……
思考着這件事,亞伯走下火紋草酒館的樓梯,只見一群人圍在一起,聽着最中心的白髮吟遊詩人繪聲繪色地講故事。
亞伯拿了燕麥粥和幾個黑麵包坐到角落,朋友的聲音傳入耳畔,他正描述着依蘭近代最大的懸案——血腥園丁殺人案。
傳說在離萊茵城不遠的城市,有名普通的青年,他白天給貴族當園丁,晚上回家晒乾花裝飾房間。
除了對植物的熱愛,他是個無趣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與這家貴族年齡尚輕的小姐見面了。青年墜入愛河,從此,他有了除園藝外的其他愛好——在花園裏偷偷地望着小姐的一舉一動,他看她彈鋼琴、喝下午茶、撩起裙擺跳交誼舞,十分投入。
他清楚那位美麗而高貴的小姐絕對不可能與他在一起,所以他僅僅是在心裏默默地傾慕着,沒有跟任何人說。
可是,當小姐宣佈婚訊時,這名園丁暴怒如雷,他將有毒的乾花送到她的床頭,讓她進入了假死狀態。園丁是植物的大師,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然後他讓植物代替他去完成。
貴族家族十分傷心,他們將女兒葬在後花園,小小的新月架與墓志銘象徵著貞潔與短命。
午夜時分,園丁潛入貴族的花園,挖出小姐的身體。他滿心歡喜地用解毒劑救醒了她,誰料小姐開始大聲呼救,園丁生怕她的聲音傳出去被人發覺,便用鋤頭把她的腦袋砸碎了。
失手殺死愛人,園丁很傷心。
不過,他覺得死去的小姐仍然惹人憐愛,便把她的屍體收藏起來,每夜與她說著悄悄話。或許是因為園丁的房間裏漂浮着種子和孢子,一星期後,他意外發現,少女的屍體上竟然長出了許多美麗的花朵!
生活陷入灰色的園丁宛如看到了曙光般,他快活地跳起來,從此將這些花朵認作新的摯愛。
好景不長,花朵很快枯萎了。
任憑園丁用盡畢生所學,花朵的死亡都無可避免。
直到有一天,一名夜不歸宿的醉鬼栽倒在他家的花園,那天晚上下起狂風暴雨,把醉鬼活活凍死。次日園丁發現,瀕死的花朵居然有了朝氣,原來它們的生命需要鮮血延續!
就這樣,園丁為了“摯愛”,走上了殺人魔的道路。
由於園丁平時木訥老實,任誰也想不到他會在深夜拿起鋤頭,徘徊於漆黑的大街小巷,挑選白天觀察過的社會的邊緣人下手,例如孤兒、殘廢和難民。
儘管如此,頻繁的失蹤案引起了人們的警覺。
事情是這樣的,有位學生和一名妓女墜入了愛河,約好在小巷子幽會,結果學生過去時,只見月光如炬,乾瘦的人影拖着他愛人死不瞑目的屍體,在地上留下一條固體顏料般的血痕。
他不敢出聲,聯想到最近的傳聞,事後趕緊報告了當地貴族。
經過層層搜索,士兵鎖定了這名園丁。
真相大白后,民眾站在街道兩旁圍觀,只見士兵們從園丁家拖出一坨小山般的“屍體花壇”,嬌艷欲滴的藤蔓爬滿妓女青白的皮膚,-她死不瞑目的眼窩和大張的嘴裏塞滿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細細的根莖從她的毛孔里鑽出,如同海膽。
猙獰可怖的屍體與以死物為食的花朵震撼了全城,幾乎沒人不同意立刻執行園丁的死刑。
“詭異的是。”吟遊詩人伸出一根手指,“執行死刑的前一天,格紋瓊斯監獄的典獄長對外宣佈,這名園丁從被騎士嚴密看管的監獄裏消失了!從此,再沒有人見過他。”
聽眾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血腥園丁的傳聞活躍於夜晚和篝火旁,人們認為他沒有死,像個幽靈般遊盪於依蘭王國。一旦在錯綜複雜的小巷中走失,有一把鋤頭將從角落裏襲來,打爛路過者的腦袋。”
故事落下帷幕,聽眾們意猶未盡,催促蘇滄再講一個。
“這是我在火紋草說得最後的故事!”吟遊詩人拍拍衣服,“你們摳門的老闆趁我離開,把我的房間租給了其他人——他解僱了我!所以,我要去其他地方謀生了。有緣再見吧,依蘭的秋風總會把歌聲傳遞。”
早些時候,蘇滄告訴了亞伯他的新住址,維爾納伊芙歌劇院附近的一間公寓。上城區借住期間,有位貴婦人看上了蘇滄,請他當歌劇院的演員。
亞伯很欣慰朋友找到了工作,吃完早餐,他披上外套。
今天,他要去一趟安特杜爾港的倉庫,據忒亞所說,黑幫的孤兒院就建在那裏,目前共有57名孩子住了進去。
沒想到蘇滄也跟了上來:“去港口嗎?帶上我。之前跟人訂的貨物到了,我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