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風
“你看看,你不是什麼事情,都想和那群老傢伙商議嗎?”
李龜年擦乾手掌,收起火銃,雙眸緊閉,恍若未聞。
他確實是準備將成立水師的想法,告知堂中諸位長老,徵求大家的意見。
可經過昨夜的長談,飛紅總管的一番告誡,已近乎是在明示,他看似渾不在意,心卻徹底寒了。
分身只是試探,沒想到他們已經狂妄到了這個地步,全然不將他這個王子放在眼裏。
驚訝之餘,亦有濃濃的不解,他已將堂中權力分配得十分仔細,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一家獨大的局面。
究竟是什麼利益,竟能讓他們如此“團結一致”?
想他李龜年在天下會中也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瓏之人,四處打點可謂滴水不漏。
以至於這麼多年,都沒有樹立敵派,在堂中也是相安無事,至少明面上,大家都還服敬畏他這“俠王之子”,忌憚着足以征服大海的實力。
可自從他開闢南.海之路,將勢力擴大到這些星羅棋佈的島嶼上之後,似乎就有人坐不住了……
大龜老忍伸長脖子,看着一地的死屍,和僅存下來的十幾位倖存者,不禁諫言提醒:
“你可想好了,私立親兵已是違憲,擅殺俘虜,他們可以立即彈劾掉你這堂主!”
李龜年聞言,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有的事情,已經勢在必行。
老忍作為最親近於他的……妖,自然知曉他的性情,也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麼。所以剛剛的話既是提醒,也是示忠。
“道理誰都會講,可下棋,講究的是耐心。”
眼眸漸漸變化,浮現一抹幽藍。
“而且最重要的,是落子無悔。”
……
是夜,中都城,皇宮。
深深宮闕中月華流轉,清冷如霜,一道紅裝素裹的倩影,在月下憑欄遠望,怔怔出神。
她袖口高高捲起,像是剛剛勞動過一場,臉上猶掛着晶瑩的汗滴,在這月光之下,愈發點綴了笑意。
自從他走後,這宮中的每個夜晚,都由她獨自一人整理清潔,早已成為了一種習慣。
她一如既往,把這當做一件神聖的工作,每次面臨這至高無上的殿堂,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王座,就彷彿又看見了他,直叫人睜不開眼,喘不過氣。
那是出自神的餘威,經年也未曾消散。
為了表示自己的虔誠,她每次打掃都壓制渾身修為,只以凡人之軀進行,這也成為了她獨特的修行方式。
時間久了,她發現這股頗有威懾的氣息,也漸漸變得溫和起來,逐漸演變成久違的親切。
她在此地修行起來,心無雜念,也比平日要更容易投入其中,於是十年前便順利的突破鍊氣十層。
皇宮內燈火闌珊,漆黑人影隨着光影閃動,空曠的大殿裏響起腳步聲。
一個身穿粗布的漢子穿過長廊,恭敬的走到飛紅的身後,低聲說道:
“總管,這是您要的靈器。”
三隻古色古香的百寶囊被他托在掌中,呈到飛紅的身側。
“乾的不錯,辛苦了!”
飛紅轉過身,對他洒然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時接過三隻百寶囊,逐個欽點探查后便系在腰間。
有了這些靈器,玄虛堂那邊大概也會平息一陣了吧。
“去忙吧!”
送別了下屬,飛紅不禁思緒萬千,又開始不自覺的思考起會中之事。
這些年來會中里可謂是明爭暗鬥,風波四起,各堂之間也是分歧不斷。
俠王之位無人繼承,北境雪災萬里,西域叛亂頻生,整座大陸,是天災人禍層出不窮,並伴隨着愈演愈烈之勢——
她名義上只是宮廷總管,實則大權獨攬,完全是一朝宰相。
雖然其他長老並不服她,但她和各地堂主之間的關係,可不是這群老傢伙能夠比較的,而嚴格算起來,她也算是天下會中,資歷最高的長老了。
“少年堂今年只向會中進貢了三次,不過近些年來,順利通過期末考試的學生,倒是越來越多,想必會中長老不會多說什麼。”
“普渡堂倒是喜歡進貢,不過凈是些佛法經卷,又因為那位殿下多年未曾參加議會的緣故,老傢伙們都頗有微詞。”
“玄虛堂,額……”
“神風堂又送來了不少好東西,不論是功法符籙,還是靈草礦石,都是極為珍貴的寶物。”
“最近有傳聞,神風堂的玄妃,和那位龜殿下走得很近……倒是無利不起早……不過海怪真的會寄快遞嗎?”
一番傷神過後,飛紅突然一怔,她驀然想起了北境的雪山堂來。
她已經許多年未曾進貢了,一直在北境同雪災抗衡。
不由得望向北方:
“不知冰妃,近來可好?”
……
曾經的北平城,如今的雪原城,漫天大雪紛飛。
俠王府中,女人穿着潔白的狐裘,肌膚勝雪,烏髮如墨,風華絕代,正是佳人。
席案上,一面鐫刻着雪花圖案的令牌,壓着高高疊起的文件,而她正手捧一本西域羊皮書卷,耐心翻閱着。
另一邊,一位身批鏨金白虎鎖子甲,桌面放着一頂鳳翅兜鍪,端的是神威凜凜的戰士,兀自靜靜站在青龍首席,頗有些疲倦的揉着眼睛。
因為甲胄沉重,行動不便,堂主便下令將那些繁文縟節也一併棄了,無需跪坐,有事說事,盡量簡潔。
只是覲見上級,依然要勉行軍禮,這是軍紀。
雪花無聲飄落,覆蓋檐下窗欞,幾隻傲梅伸入框中,隱隱見到枝頭上幾點零星火光若隱若現。那不是枝頭的流螢,而是遠山營寨中的烽火。
“堂主,還是轉攻東線吧,西線山路崎嶇,溝壑交橫,路面滿是積雪,強制行軍只怕會延誤軍機,叫那干孽畜逃去東部。”
女子輕啟朱唇,頭也不抬的說道:
“不可,繼續進軍西線,務必在明日天亮前抵達。”
他心中疑惑極了,不明白為何要放着東邊開闊的平原地帶不加以利用,反而迎難而上,選擇去西面千百里山脊里縱深穿插。
要知道,這種戰術也許對軍隊或有奇效,但並不適合對付敏捷的畜生。
可堂主之令,依然違抗不得,只好拱了拱手:“末將遵命。”
他一直在思考,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糾結了一陣,最終還是開口問道:
“可是,堂主,如此一來,中線可就無人防守了?”
被尊稱為堂主的女子,聞言放下手中的羊皮卷,展顏一笑,冰雪消融。
“放心吧,我早有準備。”
說罷,她拿起桌上的令牌來。
……
與此同時,雪原城以北千里,千丈高峰之上,一座燈火輝煌的山莊坐落於此,像是黑夜中引路的燈塔。
南峰絕壁上刻着四個百尺大字——天下劍宗。
相傳這裏曾是俠王偉大事業的起始地,也是天下會最初成立的地方,不過這種秘辛,知曉的人並不為多。
雷烈是其中之一。
他此刻就站在孤峰之巔,背負長刀,手仗長劍,眺望千里林海,洶湧雪浪。
他若有所覺,從百寶囊中拿出一塊令牌來,排面亮起一根形似火炬的圖案來,這是少年堂的標誌,散發著淡淡的紅光。
“雷堂主,佈置得如何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令牌中傳出。
“三十二名原馳衛都已進入各自區域待命,就待那干孽畜入我籠中了!”
孤峰之上,響起爽朗的笑聲來。
霎時間,北風呼嘯,蒼茫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