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72章 夜讀(補) 殿下要和誰……

72. 第72章 夜讀(補) 殿下要和誰……

坤寧宮,博古架旁掛着寧陽侯魏琰的手書的《百壽圖》,筆酣墨飽,字字絕妙。

趙嫣陪同四公主趙媗立侍一旁,而許婉儀坐於椅中,正哭得梨花帶雨。

“中秋宴上陛下才誇過茂筠,聖恩之下,茂筠怎敢犯大不敬之罪?這其中必有蹊蹺,請皇後娘娘為妾做主。”

魏皇后目光投向趙嫣,而後落回許婉儀身上,平靜道:“這是皇上審定的事,後宮不容置喙,許婉儀求錯人了。”

“是這個理。可妾實在替侄兒委屈,又不敢去惹陛下煩心,萬般無奈之下只能來求皇後娘娘做主。”

說著,許婉儀作勢抹了抹眼角,看着趙媗道,“茂筠是個本本分分的孩子,與四公主親事在即,便時常湊一塊談論詩文。前日兩個孩子弄混了紙墨,茂筠誤將四公主的詞作帶走,才引發了如此誤會……”

這就是要將罪責盡數推到趙媗身上了。

魏皇后看向一言不發的趙媗,問道:“四公主,是這樣嗎?”

“我……”

趙媗臉色微白,下意識捂住了右耳。

許婉儀說話又急又快,從不會照顧到她的耳疾。趙媗每每過度緊張,這隻殘疾的耳朵就會泛起尖銳的疼痛,如針刺翻攪。

許婉儀還在尖聲催促:“四公主,你說話呀!說那份道詞是你寫的,陛下怪錯人了。”

“可是許婉儀,好端端的四姐姐怎麼會寫道詞呢?她又在替誰而寫?”

趙嫣實在聽不下去了,做出疑惑的神情,“就算那份道詞是四姐姐寫的,兩人文風筆跡全然不同,從取走到呈上時隔一日,怎會認錯?”

許婉儀答不上來,就抬袖作勢抹淚,哭訴道,“人難免有疏漏之時,最多治妾侄兒一個失察之罪,不至於仕途盡毀吧。”

趙嫣拿出太子的好脾性,溫吞道:“不管許編修是無意間弄混詞作,還是故意弄混,拿旁人的文章進獻父皇乃欺君之罪。保仕途,還是保性命,許婉儀須想清楚了再言。”

若旁人來說這話,多少有些要挾之意,然而“太子殿下”是何等光風霽月之人?

其賢名加身,說出來的話無端令人信服。

“這……這可如何是好。”許婉儀立即嚇得止住了哭。

她光顧着訴苦,倒忘了這層。

她深知許家只是依附他人的一顆棋子,走到今天不容易,可即便是棋子也想活命啊。

魏皇後放下茶盞,適時開口道:“此事自有聖意裁斷,許婉儀不必過於心急,安心保養龍嗣才是。”

對了,她還有肚子裏的孩子。

這個孩子,才是她最重要的倚仗。

“多謝娘娘寬慰,是妾魯莽了。”

許婉儀強壓下情緒,扶着宮婢的臂膀起身告退,朝趙媗道,“走吧,四公主。”

趙媗抿唇,知禮地福了福,也退出了殿。

趙嫣有些擔心地回首看了眼,就聽魏皇後於座上道:“四公主雖愛文墨,但素來嫻靜老實。今日這事,可有你的份?”

趙嫣知曉瞞不過她,頷首道:“是。許茂筠是神光教捧上來的人,放任其立足朝堂,只會是一大隱患。”

魏皇后蹙眉:“你如何得知,他與神光教有關?”

趙嫣沒有說夜宴那晚在偏殿窗下聽到的對話,只反問:“兒臣試過許茂筠的才學,實在平平。若許家背後無人,他何以一步登天?”

魏皇后默然。

甄妃位列四妃之首,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已直逼中宮。如今又有許婉儀仗着有孕越發蠻橫,若真生下皇子還不知會如何,藉此敲打一番也好。

趙嫣打量着魏皇后的神色,踟躕道:“還有一事,兒臣想請母后幫忙。”

魏皇后儼然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你想讓本宮出面,照顧趙媗?”

“是,兒臣應允過,會做四姐姐的後盾,她才有勇氣……兒臣怕許婉儀降罪,刁難四姐姐。”

“趙媗與許茂筠有婚約,又承許婉儀多年養育之恩,本宮無理由插手瑰霞殿之事。”

“倒也不難。許婉儀不是要告四姐姐忤逆嗎?母后以訓導之由將四姐姐留在身邊,許婉儀也無話可說。”

趙嫣輕淺一笑,攏袖行禮道,“兒臣先謝過母后。”

話音剛落,人已快步出了殿,生怕她反悔似的。

魏皇后看着小少年遠去的背影,紅唇輕啟,終是輕嘆一聲,吩咐女史道:“去將西閣收拾出來,撥幾個忠實的宮婢,給四公主備着。”

趙嫣出了坤寧宮,就見趙媗一身素裙站在階前,望着地磚上的雲影出神。

那個長相尖酸的宮婢皺着眉,不住勸道:“四殿下去給婉儀娘娘認個錯吧,這像什麼話呢?”

何女史交疊雙手出來,朝那宮婢道:“去回稟你們娘娘,四殿下年少,難免有衝撞許婉儀之舉,故而皇後娘娘要親自訓導。以後四殿下就留在坤寧宮聽訓,讓你們娘娘安心養胎便是。”

那宮婢聽罷,連聲說“是”,回去復命去了。

趙嫣這才向前,走到怔然的趙媗身邊道:“‘聽訓’只是個借口,以後四姐姐不必擔心受人牽制了。”

趙媗這才反應過來,眼圈漸漸泛起了紅,細細道了聲謝。

趙嫣笑了聲,示意何女史先派人去將趙媗的貼身之物搬來坤寧宮,這才回首對趙媗道:“孤陪四姐姐走一程?”

趙媗挽了挽鬢髮,鄭重頷首。

“太子……為何幫我?”趙媗沉默許久,還是問出了口。

“孤並未做什麼,是四姐姐自己邁出了這一步。真正幫了你的,是你自己。”

趙嫣莞爾道,“實在要說個理由的話,天下還有許多如同四姐姐一般的勇者,或為己,或為國,孤希望他們振臂疾呼時,也有人能夠站在他們身邊,面不公而抗之。”

如若這樣的人再多些,以人心為避風之罩,鏡鑒樓的明燈或許能亮得再長久些。

兩人沿着宮道漫無目的地走着,行至太極門下,就見許茂筠宛若死豬般被兩個太監架了出來。

許茂筠已被罷免了編修的職位,官袍被扒了個乾淨,後背連着大腿上一片杖刑過後的血痕,兩股戰戰,氣若遊絲地哼唧着。

許婉儀候在宮門下,見狀撲上去,抬起的手都不知往哪兒放,最終只按着胸口嗚嗚咽咽地啜泣起來。

“姑母,姑……”

許茂筠費力睜開被冷汗糊住的眼,瞧見趙媗,忽而顫巍巍指向趙媗道,“是你,是你故意寫下那句大逆不道之詞!”

趙媗身形一僵,下意識要避退。

許茂筠一抖,凄惶道:“我冤哪!我竟不知何處得罪了你,無端受此坑害……”

“許公子慎言。”

趙嫣緩步向前,不動聲色擋在趙媗面前道,“於太極殿門前喊冤,莫非是對父皇的處置心有不滿?”

趙媗僵立着,顫顫閉目。

從小到大,她是皇室子女中最不起眼、最無存在感的那個。她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

可習慣了,就活該被人拿捏欺辱嗎?

“四姐姐,性子可以靦腆,但該站出來的時候定然不要畏縮,該表達想法的時候定然不能沉默。”

那日太子對她說的話猶在耳畔,連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都看得比她透徹。

“等等。”

與許茂筠擦身而過時,趙媗澀聲開口。

許茂筠以為她要道歉,半死不活地抬起頭來。

趙媗深吸一口氣,拿出平生最大的勇氣,握住腰間的玉環用力一拽,將拽下的玉環往宮牆上一撞。

清泠一聲脆響,玉環崩壞了一道口,漸起細碎的玉屑。

當著許婉儀驚訝的目光,趙媗將那塊那塊玉環遞到了許茂筠面前,抖着呼吸,一字一句道:“還給你。”

許茂筠的視線落在她的掌心,頓時臉色白了白。

那塊玉環,是定親時他送給四公主的信物。而此時,玉環缺了一道口,形似玉玦。

玦者,決絕也。

四公主這是……要與他情斷義絕!

“四公主,你這是做什麼!”許婉儀幾乎尖叫起來。

“你送的東西,還給你。”

趙媗重複了一遍,“我不要……嫁給你。”

說罷,她蹲身將那塊斷玉置於地上,朝怔忪的許婉儀行了大禮,起身就走。

“等等……四殿下!四……嘶!”

許茂筠方才的拿腔作勢全沒了,惶恐地想要抬臂阻攔,卻牽連傷處,撕心裂肺地咳喘起來,狼狽至極。

他已經被罷免官職了,就靠着做駙馬光耀門楣,雖說四公主出身卑微,到底是個公主,嫁妝不會太寒酸……他不能讓到嘴的鴨子飛了啊!

“四公主,勿要意氣用事。”

許婉儀嬌艷的臉扭曲着,冷冷道,“你以為退了這門親事,還有誰肯要你?”

趙媗步伐頓了頓,但沒有回頭。

直至走到宮道盡頭,拐過彎,趙媗強撐的背脊才驟然一軟,踉蹌扶住宮牆。

流螢和另一名宮婢忙上前攙住她,引她於階前坐下休息。

趙媗仿若抽離了最後一絲力氣,慢慢抱住自己的雙臂,喃喃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趙嫣蹲身,與她平視道:“不,四姐姐做得很好。”

“許婉儀說,許茂筠是我的未婚夫,幫他就是幫我……能為夫家做貢獻,就是女子最大的價值。”

趙媗閉目,如同在審判自己般,斷續道,“我是故意那麼寫的……寫畢壓在鎮紙下,是他自己偷偷取走,據為己有。”

趙嫣道:“他若不投機取巧,便什麼事都不會有,可見是咎由自取。”

趙媗搖了搖頭:“我私自悔婚,父皇定然震怒。”

想到此,她蒲柳般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

受盡冷落的少女總是格外脆弱,旁人的一句評論,一個目光,都能讓她誠惶誠恐。

趙嫣彷彿在四姐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不同的是,當年那個小姑娘,總是選擇張牙舞爪的方式來抗爭。

回東宮的轎輦上,流螢見趙嫣沉思不語,便寬慰道:“殿下勿憂,許公子犯下不敬之罪,早已失了駙馬的資格。聖上多半也就順階而下取消賜婚,不會過分責罰四殿下的。”

“我思慮的,不全然是此事。”

趙嫣抵着下頜,垂下的長睫蓋住眼尾小痣,“女子若想被人記住,往往需冠以夫姓。我要做想做之事,也需藉助兄長的身份……有時候我在想,為什麼這個世界如此不公,如此不講道理?”

“殿下……”

“我知道,世道如此,想得太多對自己未嘗不是一種殘忍。可既然想了,就總得做些什麼。”

譬如,或許能於明德館外另設女館,使女子也能讀書明理,能光明正大佔據文墨的一席之地。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看似小小的一個想法,真施行起來有多難。且不論“三綱五常”的禮法束縛,

家人的阻攔或是世人的鄙夷……光是那一筆龐大的銀兩支出也夠令她頭疼的了。

這些年東宮除了父皇賞賜的那些,以及例行的年奉和田莊產出外,連一分額外的賄禮都不曾收下。

整個東宮如同趙衍其人一般,皎月無塵,乾乾淨淨。

斜陽萬里,殘雲好似火燒。

趙嫣灌着兩袖清風,輕嘆一聲,只覺任重道遠。

剛入東宮,就見一道鵝黃的輕快身影撲了過來,脆生生喚道:“太子哥哥!”

趙嫣眼皮抽了抽,真不是冤家不聚頭,倒忘了還有霍蓁蓁這個粘人精。

“長樂郡主。”

“喚什麼‘長樂郡主’,叫我蓁蓁就可。”

霍蓁蓁笑着,頸上的瓔珞項圈丁零作響,“方才經筵后不見你人,去哪兒了?”

“去坤寧宮拜見母后。”

趙嫣說著進了殿,見霍蓁蓁也跟着進來,不動聲色暗示道,“姑母何時返回封地,時日定了嗎?”

霍蓁蓁果然癟了癟嘴,怏怏道:“下個月,秦歲首(立冬)之後。”

粘人精終於要走了,趙嫣強忍住不自覺翹起的嘴角,剛想要裝模作樣地惋惜一聲,便聽霍蓁蓁繼而拋出一個石破天驚的話題。

“不過回封地之前,我大概還得去趟華陽。母親說,我都好些年沒有見過皇外祖母了,她老人家今年身子不好,須得去儘儘孝心才行。”

說到此,霍蓁蓁神氣起來,叉着小腰挺胸道,“順便去看看趙嫣,她在華陽這些年,還不知淪落到何等模樣。我定要當著她的面,從頭到腳好生嘲笑她一番!”

“咳咳……”

“太子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舊疾複發了,怎麼臉色這般奇怪?”

趙嫣擺擺手,摁着心口半晌,終是擠出一抹和煦的假笑道:“要不,郡主還是在京城多留些時日吧,年關的煙火和上元節的花燈皆為京中盛景,錯過可惜,過完年再走也不遲。”

“真的?”

霍蓁蓁眼睛一亮,笑吟吟湊上來問,“那太子哥哥會陪我一同去看嗎?”

“嗯……自然。”

趙嫣心虛地抿了口茶,“叫上潁川小王孫和裴颯他們一起。”

“好!”

霍蓁蓁絲毫未察覺出這些人礙事,反而覺得人多熱鬧,當即抱着趙嫣纖細的胳膊道,“太子哥哥你最好了!”

察覺到少女毫無顧忌貼上來的柔軟身軀,趙嫣道了聲“罪過”,正欲將手抽出來,就瞥見殿門外冷不丁站着一人。

“太傅?”

趙嫣一愣,下意識坐直了上身。

聞人藺負手踱進來,目光從霍蓁蓁挽着趙嫣的手上掃過,溫文頷首道:“本王來輔佐太子殿下夜讀,還請郡主迴避。”

霍蓁蓁“啊”了聲,問趙嫣:“太子哥哥夜裏還要讀書嗎?”

偶爾也讀,不過那些書嘛……

趙嫣沒敢抬眼直視,只隨意“嗯”了聲,裝模作樣研墨鋪紙。

“好吧,真辛苦。”

霍蓁蓁鬆了手,起身道,“那我先回去商議留京之事,不打擾你們了。”

說罷拍拍手,輕快地蹦躂出門。

一陣木料划動地磚的細微聲響,聞人藺拖了張圈椅坐在趙嫣對面,一手曲肘抵着額角,一手隨意壓住膝上的袖袍,藏住袖裏一團隆起的東西。

他拿出審問的架勢,溫和含笑道:“殿下要和誰看花燈來着?”

“……”

“潁川小王孫,裴颯……還有誰?”

他一個一個名字複述着,每說一個名字,趙嫣的心頭就驀地一跳。

“還有……霍蓁蓁?”她遲疑道。

聞人藺微眯眼眸,模樣悠閑而又危險。

趙嫣反倒笑了起來,揚起明媚澄澈的眼,以筆管抵着下頜輕聲問:“那,太傅會陪我去看花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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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傾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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