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韓家往事

韓琦說出了安容想問的話。說起這種事，從始至終他容色淡淡的，彷彿從前的記憶不能在他心裏掀起一絲波瀾。

安容轉過身來看着他，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

“先母名喚胡小鳳，姨娘叫胡小鶯，她倆是雙胞胎姐妹，出自泉州一戶貧苦人家……”

原來，胡小鳳十四歲那年，被賣到知州府做丫鬟，恰逢先帝派韓琦的父親——韓國華到泉州赴任。期間韓國華與他的大娘子不知因為何事大吵一架，感情也日漸變淡。

後來，韓國華與胡小鳳在知州府相識，相戀，沒多久胡小鳳便懷了韓琦。可是當時韓國華並沒有給她任何名分，只因他的大娘子出自名門，是個惹不起的角色。

胡小鳳偷偷摸摸懷着孕，不敢出去見人，可是在知州府當差又不能時常躲着，只好輾轉悄悄回到家裏。

到了三個月以後，肚子漸漸顯懷，首先發現的，是她的雙胞胎妹妹，胡小鶯。

胡小鶯一直嫉妒自己的姐姐能到知州府當丫鬟，而自己卻只能窩在家裏照顧老人，不見世面。所以當她發現姐姐懷孕后，以此要挾姐姐，要替代姐姐去知州府。

胡小鳳是個心地善良又有點懦弱的人。她憐惜自己的妹妹，便答應了妹妹幫她完成去知州府的心愿。

胡小鶯把胡小鳳藏在老家一個密室里，然後自己喬裝成胡小鳳的樣子，進了知州府。沒想到後來她更是假裝成胡小鳳，跟韓國華在一起了。

韓國華從始至終毫不知情，連胡小鳳懷孕他也不知。他一直以為，陪在他身邊的還是那個胡小鳳。

直到東窗事發，韓國華的正室大娘子知道了他的事。心狠手辣的大娘子派人毀了胡小鶯的容貌，給她餵了毒藥，把她丟到了荒郊野嶺。

可沒想到胡小鶯命大得很，竟然沒有死，還歷經千辛萬苦回來了。

可惜她被毀了容貌，就算回到韓國華身邊，韓國華也完全認不出來了，更有可能會嫌棄她。所以她沒有再去找韓國華，而是回到家裏，盡心儘力伺候懷着身孕的姐姐，想着姐姐以後可以母憑子貴，到時候她這個做妹妹的也可以安享榮華。

胡小鳳見到妹妹身上和臉上的傷，大吃一驚，連忙問她發生了何事。胡小鶯自知瞞不過，只好把實情說出。

胡小鳳氣得差點早產。胡小鶯再三保證自己再也不會做傻事了，並且發誓會伺候姐姐平安生下孩子，胡小鳳才勉強原諒她。

幾個月後，胡小鳳生下了孩子，這個時候，她們的父母也終於發現了此事，氣得差點暈過去。可看着嗷嗷待哺的娃娃，他們最終沒能狠下心，於是接受了這個外孫。

可漸漸的，胡小鳳一顆心冷卻下來。她只想自己一個人把兒子撫養長大，再也不想回到韓國華身邊。

胡小鶯見此，擔心自己的榮華富貴夢就要泡湯，於是再三勸囑姐姐，說孩子還這麼小，不能沒有父親的關懷。更何況家裏的條件這麼差，怎麼比得上知府大人家裏，怎麼給孩子一個好的成長環境？

胡小鳳被說動了。

一個月後，年邁的二老和胡小風三人，在胡小鶯的幫助下，抱着剛剛出月子的男娃，找到了韓國華，跟他說出了所有的真相。

久別重逢，還多了一個兒子，韓國華激動得眼含熱淚，重新接受了胡小鳳，終於也給了她名分，還把小嬰兒一起接到了府里，並親自給他取名為韓琦。

他的大娘子氣瘋了，又跟韓國華大吵一架，甚至差點打起來。韓國華再也忍受不了她，乾脆一紙休書，將她休回了老家。

之後，韓國華把生了大兒子韓球和二兒子韓璩的張姨娘提為正室。

張姨娘是個善良大度的人，對待胡小鳳和韓琦很是寬容和藹，從來沒有為難過他們，甚至經常給他們送吃的用的。

可韓國華對大娘子的所作所為，也徹底得罪了她的娘家，羅家。

羅家在當時是名門世家，一紙訴狀告到了先帝案前，是非顛倒，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先帝雖然看重韓國華的才幹，但也不好明目張胆地偏袒，只好把他調到相州去，要他立下軍令狀，配合抗遼大將曹瑋一起安撫邊境的百姓，整頓相州的經濟。

當時的大宋，剛剛經歷了澶淵之盟不到五年，許多地方的經濟都需要整頓，尤其是邊境城市。而相州作為河北邊防近里，地理位置上是大宋中原地區的北部屏障，有着非常重要的軍事戰略地位。所以先帝很看重相州，也由此對韓國華存着很高的期望。

不過先帝也知道韓國華受了委屈，只好悄悄承諾他，若是能把相州的亂況整治好，帶領百姓把經濟搞上去，就給他封一個國公爵位。

韓國華本是光明磊落，甘願為江山社稷肝腦塗地的人。然而那一次，他想起自己身後那五個兒子，終是對先帝的承諾動了心。

於是，在韓琦滿周歲后不久，韓國華帶着一家老小，舉家從泉州搬遷到了相州。

可惜的是，當時的胡小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生了韓琦后坐月子時沒有坐好，落下了一身的病，進了韓家后長期都纏綿病榻。最終她沒能跟着韓國華一起去相州，在大家準備出發的前一天夜裏就撒手西去了。

韓國華悲痛欲絕，原先定好的行程也推遲了半個月。

期間，胡小鶯以韓琦姨娘的名義，要韓國華讓她進韓家服侍，哪怕自己當個丫鬟也行。韓國華知道小鳳生前比較依賴這個妹妹，於是答應了胡小鶯。

於是胡小鶯辭別了年邁的雙親，跟着韓家一起去了相州。

到了相州后，韓琦的奶娘水土不服，無法產奶。胡小鶯便自告奮勇做了韓琦的奶娘，這一做便是兩年，直到韓琦三歲斷奶。仟韆仦哾

所以，韓琦對她的感情很複雜，她既是他的姨娘，也是他的奶娘。而韓琦兩三歲時就有了朦朧的記憶力，他那時候很是依賴胡小鳳。

不久后，韓國華因整頓相州有功，先帝已經寫下了要封爵位的聖旨。可是朝廷中很多人都不服。先帝只好再度給韓國華安排了一個任務，只要他順利完成，就正式封他為魏國公。

韓國華被調去霸州，跟隨曹瑋剿匪。可惜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韓家亂了套，沒有了主君，就等於沒有了主心骨。盈虧當時的長子韓球已有二十餘歲，手腕強勁，加之妻子娘家的扶持，韓家才沒有倒下去。

而這時的胡小鶯，不知是不是因為耐不住寂寞，竟然看上了一個賣米的店老闆，還主動向韓球請辭，要離開。

由於胡小鶯在韓家已經沒有用武之地，加上韓家需要削減用度裁剪人員，所以韓球答應了她，讓她離開。

漸漸的，韓球的二弟三弟四弟都成了家，從韓家搬了出去。韓球和韓璩的生母，張大娘子也病逝了。

幾年後，韓琦八歲時，韓球攜妻兒，帶着韓琦遷居京城。

一年後，韓球最終也用了自己的方法，把當年父親的遺願，國公爵位拿到了手。

又過了一年，韓琦十歲時，胡小鶯來了京城，她找到韓琦，要回韓家繼續做婢女。韓琦那時候已經是個小少年，很多事看得透。他看出胡小鶯看重的無非是如今韓家的地位，否則當年也不會在韓家那麼困難的時候選擇離開，現在韓家有了爵位又回來。

但他還是去徵求了大哥韓球的意思。韓球並沒有答應。

他對韓琦說：“這種慣會做牆頭草的女人，只會連累你。我希望你學着狠心，做最正確的事。”

所以，韓琦到胡小鶯面前轉達了大哥的意思。胡小鶯哪裏會甘心？

當年她被韓國華的原配大娘子投毒，害得身體落下了病根，嫁給米店老闆後幾年都沒有身孕，米店老闆就把她休了。後來她又輾轉嫁了兩任丈夫，仍舊無所出，最終還是逃不過被休的命運。

如今，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外甥，而韓家的地位現在在京城舉足輕重，她怎麼會甘心錯過？

所以她偷偷在國公府附近的客棧住了下來，每天都在暗中觀察韓球一家，想着找到時機讓韓球答應她讓她進國公府。

終於，那一次，她逮到了機會——她竟然發現了韓琦在悄悄組建幽冥衛。

她想，這真的是一個天大的秘密。若是以此要挾韓球和韓琦，還愁沒有榮華富貴？

她興奮得一晚上都沒有睡着覺，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國公府，攔住了要出門去的韓球。

她說：“你弟弟每天在幹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

韓球對這句話趕到莫名其妙。胡小鶯便“好心”地把事情告訴他。

也是那個時候，韓球才知道韓琦組建幽冥衛的事。

胡小鶯以為自己掌握了韓家的把柄，然而韓球又豈是會受人要挾和擺佈的人？

他先是假意答應胡小鶯，讓她回客棧去等消息。

後來那天晚上，韓球便派人去要殺胡小鶯滅口。若不是韓琦及時發現，救了她，她早就化作了一抔黃土。

“姨娘，我大哥是什麼性子，你應該清楚。你以為掌握了我的把柄，他就會受你擺佈嗎？我的幽冥衛才剛剛組建，隨時可以解散，大不了到時候解散了，他可以到官家面前去說我年紀小不懂事，一時貪玩，官家最多會罰點俸祿，卻根本不會拿韓家如何。你還是早日離開京城吧！不要再讓大哥看到你，否則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了。”

胡小鶯剛剛經歷了一場劫後餘生，忙不迭地答應韓琦，連夜收拾行囊就逃出了京城。

為了報答她當年的哺乳恩情，韓琦還給了她許多銀錢，讓她找個遠遠的地方做點小生意，離京城越遠越好。

那時他還以為她真的再也不會出現，可是直到十年後的現在又她重新出現了……

韓琦的故事講完后，安容久久沉默。

她心中無限感慨，沒想到韓琦家裏的往事如此曲折離奇。史書上的記載，韓琦只是韓國華無意中寵幸了家裏的一個婢女所生。卻，原來不止這麼簡單。

末了，她終於問出一句話：“你……對你姨娘的感情，應該很複雜吧？”

韓琦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是的。她對不起我的生母，可是偏偏養育過我。否則，就憑她的品性，十年前，我也不會救她。”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若是她再做錯事，你還會像以前一樣，原諒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