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0 山行

看見了，看見了，金黃的群山重重疊疊，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濤，風一吹，樹梢卷過濤聲，葉間閃着粼粼的波光，洶湧澎湃，終飄落了一地的黃葉。在這樹的海洋里，幾個浪頭打過，有一艘小船若隱若現，密密的枝杈上，探出一角翹起的屋檐。葉青望着遠處素雅的樓閣，不由加快了腳步。

走過幾個轉彎，石板路拐向了另一個方向，路旁也漸漸地有了一些行人踩出來的小路，向兩側分開了鋪滿林子的落葉，露出土地本來的顏色。葉青走下了大路，朝着大概的方向，橫穿了這方樹葉的海洋。慢慢地，葉青看見了雪白的牆壁，青黑色的瓦片，和被圈在院子裏的錯落有致的屋頂。看着看着，她一會兒就走到了一堵長長的圍牆下。這應該是藏書閣的院牆吧，葉青想。順着牆根走，她在牆上看出了更多東西：自然彷彿一位出神入化的畫師，以風雨為筆，吸飽了名為歲月的濃墨，讓“黑”“白”“灰”在這張白紙上揮灑得淋漓盡致。一天又一天過去，細雨一遍一遍地刷洗，薄霧一層一層地洇染，這裏被鏟去一塊皮，那裏被刻出一道溝，縱橫交錯的線條和大大小小的斑點在老牆上留下了作畫的痕迹，見證着那位畫師曾經在這裏的日夜不絕。葉青還能想像得到，後來啊，來自四面八方的種子，乘着微風，漫天搖落在牆頭。那些綠色的生命悄無聲息地棲身到磚縫裏、牆皮間，讓一坡青瓦斜披而下，戴在牆頭上。蔓延開來的厚厚苔蘚，正如同畫師擱筆之後的落款。

葉青這麼想着，驀然看清，不遠處的牆壁上出現了兩扇黑漆大門，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繞到了藏書閣的正門。半邊院門虛掩着，門樓上方懸挂一大匾額，用行楷寫就“勤學好問”四個斗方大字，行雲流水，充溢着清明的意境。葉青仰起頭準備細細品味時，門裏面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老朽無用，不曾迎接遠客，姑娘請進。”葉青聽了，意猶未盡地收回了視線，輕輕提起褶裙一角，抬右腳跨過門檻，進到了院子裏。

院子裏佔據了最多空間的，是一棵森郁的古柏。古柏幾人懷抱粗細，樹冠八方張開，虯髯盤旋，遮住了小院半面天空。在古柏的蔭蔽里，對着大門的地方，有一把木椅，前面放一張石桌，桌上畫了一張棋盤，棋局剛下到一半，旁邊擺一排精雕細鏤的白瓷小碗，約莫十五六個。葉青感到不解的是，明明看架勢像是黑白兩方正在膠着狀態，可棋盤上卻只有白棋而沒有黑棋。下棋人每落下幾目棋子就結成陣型，愈下愈多，逐漸連成一片陣地，棋子的收放張弛有度，像極了不急不緩的潮水，靜靜地來，靜靜地走，卻又蘊含著無孔不入與無堅不摧的力量。方才獨自下棋的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身穿一件天青色的道袍，端正地坐在木椅上，此時正提着一個紫砂壺緩緩給兩人斟茶。老者鬚髮皆白，瘦削的臉上帶着一種仙氣，淡淡的眉毛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看穿萬物。

見到葉青上前來，老者單手托杯，端到嘴邊，從容不迫地飲了一口。見狀，葉青也不客氣，舉起自己的茶一飲而盡。沸水微涼，溫度正好入口，她仔細品品，茶湯在口中打轉，入喉即慢慢化開，滋味醇厚雋永。這時，茶壺裏那種獨屬於花茶的香氣才剛剛飄出，寡淡而濃郁，消散在了空中，氤氳開一團霧氣。